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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99 章 日月煎人寿(1 / 1)

天光拉起夜的帷帐,朦胧春日垂照,沉睡的国都慢慢自梦中苏醒,它许是没睡够,在起身时打了个哈欠,京中便起了薄薄的雾。

相府门前,子敏文正焦急张望,催人套车。

宵禁已过,市上渐有人活动。远处的长街驶来一辆车,穿过薄雾,停在了相府门前。

子敏文定睛去看,识出是自家车马,立刻疾步下阶。车门开,星程素问先下,星程肿着眼去摆凳,素问默然抬手去扶。

在淡白雾里,一个湿漉漉的人自车中踏了出来。

“你这一晚上都去哪了……”子敏文里又急又气地问,可当她近前看到子徽仪模样时,话戛然止了。

他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头发、衣袍、鞋履尽是湿的,长发半干不干,水草般粘在他身上,凌乱在他鬓边。子徽仪表情木然,眼眸半点光也不见,那张脸白得死气沉沉,嘴唇都像在水中泡失了血色,除先前那道伤外,他的嘴角又多了一处伤,很新,刚凝血,像被打的。

“你……”子敏文惊愣站住,随即勃然而怒,急切道:“怎么回事?谁把你弄成这样的?!”

子徽仪木然垂眸,看着地面,像没听到她说话,行尸走肉般向府门一步一步走去,只是他刚迈出三四步,便突然失尽了力气,如毫无预兆折断的花枝,哐当一声倒在地上。

“清华!”“公子!”

几人大惊,飞快跑过去,子敏文最快,半跪下身立刻伸手将人从地上捞起,当手触到他冰凉的肩时,她心忍不住疼了下,赶忙去看他的脸,发现他已昏了过去。

“公子……”星程扑过来手忙脚乱地扶着,肿桃般的眼又掉下泪来。

子敏文沉着脸道:“好端端的人回来怎么成了这样,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不是去……”

话还没说完,她余光突然看到子徽仪的右袖上渗出淡淡的红迹,在湿冷的袖上晕开。子敏文眼睛瞪大,赶忙拉起他右手,使劲将长袖向上一撸。

却见雪白的小臂上,赫然刻了枚狰狞血字。

这字笔画极细,像使针样的尖器划的,血珠自划痕中渗出,半凝不凝,将此字染得血迹斑斑。这人刻时大约十分狂怒,才会将这一个字划得狰狞可怖,如疯狂扭曲的蛛扒在他小臂上,几乎认不出是个何字。

子敏文气血冲头,咬牙使劲分辨,才从狂躁的笔画中勉强辨出这个字。

缙。

-

他正背倚着软枕坐在床上,静静看书,一点雾光自窗透进,落在他身上,照得他容光雪玉,水眸清凌。

自门外望,长方视野框住他身影,宛如一幅美人持卷图。

姿容悦目,气质怡心,然帝王带怒而来,饶是美人如画也不能平息其心绪。她不请自来,大步踏进寝殿,开口就是阴沉的问罪:“陈国姜卓送你礼,朕刚在紫宸殿收到呈文,你这边就敢做主收下。你好大的胆子啊。”

子南玉看着书,道:“她以使臣身份向武国皇夫诚意献礼,以示友好,吾为何不能收?于情于礼,吾都当收。”

武皇大步上前,一把夺过他手中书:“别东拉西扯,你知道朕为什么生恼。朕不信你看不出她的眼神。”

说罢她扭头对门外人喝道:“全都滚出此殿。”

众人退去,子南玉垂望自己空空的手,抬头看她:“你今年多大了,居然还为这样的事动怒。”

武皇凤眸盯着他:“一个君王的领地受到觊觎冒犯,难道不值一怒么。”

子南玉淡淡道:“那你去问罪她吧。”说完就转过头,不再看她。

他的不在乎深深刺痛了她。一大早上她丢下满紫宸殿的政务跑来,只不过想要他一句话,但他连这都吝啬给。

似乎不想承认自己一把年纪还会有醋意,武皇有意面无表情,但压抑的恼意与憋闷控制起来绝不如表情那般轻松。

他什么都清楚,他也明白自己反常的反应根结在哪——如果不是他始终不肯回头,她怎会如此患得患失。

可最恨人之初就在此,他明明知晓,却反以一句冷淡的话来嘲讽她。武皇何等痛心,从前的爱人似乎已成幻影,近三十年的时光带走了他们之间所有的美好,留给她的只剩一个冷漠的侧脸。

心疼,疼得她难以自持。武皇冷冷盯着他,忽道:“看她青睐你,你作何感想,见到年轻貌美的女子被你所吸引,你也十分受用吧。”

子南玉皱眉:“你在胡说什么。”

武皇忽神色阴冷至极点,一字一句道:“朕要你侍寝。”

在听到这荒谬之言时,子南玉立刻转脸看向她,眼中不可置信。但极快他眸中神情就被冷淡取代:“恕病躯难以奉主。”

这个回答并不意外。武皇沉默站起身,冷眼俯视他。

有些事,有了第一次,就必然会有第二次。当子南玉看到武皇踏近,一把抓住自己腰带时,他脸色渐渐变了。

推开她的手,子南玉声音冷下来,但细听会发现,他的尾音在微微颤抖:“折辱我一次还不够吗。”

武皇没理会他,直接上手要将他摁倒在床上。久病的他没有力气推开身上这具身体,但仍奋力推拒,“我不愿!”

“朕问了御医,你近来身子大好,也该侍寝一回了。”

“放手……”子南玉挣扎着,使出全身力气道:“滚开!我不想与你……我不情愿!”

不情愿三个字当真刺痛了武皇,手上动作一顿,随即如发怒般更加大力地撕扯起来,“要朕说多少遍,你没有权利拒绝,听清了吗,这是你的义务!”

“滚开……啊!”子南玉被她一把推摁在床上,后背狠狠撞进榻中,眉深深皱起。武皇俯身去亲他,试图挑起他的欲望,但这具身躯好像真的厌极了她,无论怎样,回馈的都只有痛厌的反馈。

她心中何等伤感,却打定主意要他。自怀中掏出那药瓶,武皇掐住他下巴,使劲扳开,不由分说,再一次将那药倒进了子南玉口中,而后迅速用手捂住他嘴,逼他咽了下去。

她一松手,子南玉立刻将手指探入口中,欲催着将药呕出。武皇使劲扯下他的手,子南玉不堪此辱,红着眼抬手狠给了她一耳光。

武皇偏过头去,扯嘴笑了下,眉眼间掩藏哀意。再转回脸,她已恢复那强硬模样,单手扼住子南玉两手腕,仗着力气,将这个久病的男人像砧板的鱼一样摁住,呲拉一声撕开他的衣服。

在进入那一刹那,子南玉躺着后仰起头,雪白的脖子如将折断的天鹅颈,皱眉闭目,露出极为痛苦的神情,好似她施加与他的不是鱼水之欢,而是凌虐的酷刑。

体内药催的热意与四肢寒凉自八方而来,折磨着他,他觉得身处冰火两重天,此张床榻便是他的无间地狱。

武皇伸手将他别至一旁的脸正向自己,珍惜地捧着他的面容,固执而强硬地看他五官现出的每一丝神情。

唯有这种亲密的距离,才能让她感觉这个人还属于自己。

“你是朕的。生时同榻,死后共眠。”

“你永不能拒绝朕。”

她这样说着,用催化的欲望摆布他的身躯,强污他的意志。

什么爱人,什么妻子,不是。

她是降他苦悲的风暴。

她是扎根在他血肉中的树。吸取他的生命,缠缚他的魂魄,带泪水的爱是她的养料,他越痛苦,她越茂盛。

他像被强摁砸进海面的孤舟,在强风下,被迫于翻涌的海浪中颠簸飘摇。

乌云在他头顶笑。欲色狰狞。

狂风巨浪中,他长睫垂笼,意识朦胧,香汗淋漓。

他分不清舒服还是难受,只有唇边一缕血丝在颠簸中缓慢渗出,为雪色发丝粘去,混着冷汗,在动作间散去踪迹。

我大约是要死了。他想。

忽惊涛急涌,云雨渐歇。大浪冲涌上海岸,拍起白色浪花,缕缕回撤,海水退去,沙滩上仅留下一叶残破的扁舟,风中支离。

“悔……”

在武皇躺在床上喘息的时候,一声幽如凄雨的声音,微弱飘出。

“好悔。”

她愣住了,当意识到这凄凉至极点的声音是身边人发出的时,她几乎瞬间起身,俯去看他的脸。

“什么?你说什么?”她不敢置信。

身旁男子侧身背对她,脸深埋发间,雪白长发像一场铺天盖地的大雪埋住他。武皇想看看他的脸,手捧起他面颊时,却不想摸到水泽。她心猛停顿,忙低头细看,发现子南玉居然在哭。

在他的眼下,一行泪痕清亮,细而苦涩,如潺潺溪水流淌在他美丽面容。武皇慌了:“南玉……”

子南玉闭上眼,像是再也不愿看她。无论她怎样追问怎样摇晃,子南玉都没再分给她回应,留给她的,唯有那一句悔。

-

当日上午巳初,顾崇明受审,由其殴打缙王所牵扯的缙王夫顾氏遇害一事,由三法司阅批讯本,正式落案上呈。

相关人员,即顾氏旧仆陈氏、王氏等四人被带走。顾氏亲属顾崇明强烈要求作为证人受询,因其当年不在京,且身涉殴打亲王一事,遭拒。顾严松拒绝参言。

缙王风恪身涉多案,大理寺及御史台顾忌其身份,不敢擅专,暂请缙王固步于府中,联本上奏紫宸殿,等待示下。

缙王府投毒案内卫也于今日上奏,宣称有重大进展,她们言称自静王藏青山住所搜出大量炼金之物,其中恰有配制缙王府一案的毒药,绞肠散的材料。

并且内卫称于京中某药商处获得口供,静王于缙王宴前十天,曾于此人处分批购买绞肠散所需的马钱子、陆商等物。

而在静王风希音被内卫押走的当夜,得知此时的子丞相便立即对属下下令:“消息摁死。”因其暗自压制,消息仅于京中要员闻知,而京外丝毫未有风声。故而并不如顾崇明一事惹人注意。

原户部尚书刘达意仍受拘三品院中等候发落,她屡次上书伸冤,但都只得到武皇寥寥几句回复。

因再生事端,懿明太女大祭再次延后。

驿馆,太和宫,依旧歌舞升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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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夕阳将近的时候,风临设法见了慕归雨一面。

她说:“帮孤找一个直臣。这人需出身清白,不依附任何一方;为官廉洁,品德为人称道;刚正不阿,疾恶如仇,敢言他人不敢言,怒他人不敢怒。”

慕归雨道:“仕任何处为上?”

风临道:“法司所属即可,能参言大案最好。”

“还有一条,品级要低。”

“好。”慕归雨点头,毫无犹豫,“此事臣来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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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五日之间,京中物议如沸。

顾崇明殴打缙王内情不知怎地泄了风声,在短短几日传遍街巷。先前各处早有对缙王求娶皇妹未婚夫一事的议论,顾王夫事一出,登时似往将开的锅中倒了一把油。

而越是这种时候,顾崇明跳得越激动。她不停地在狱中要纸笔写诉状,无论谁来探视,她都把哥哥是怎样在王府给人害死的事讲一遍,到最后狱中不得不止了她一切探视,严加看管,仅允许三司提审。

而顾崇明亦是大犟种,她不知为何猜疑牢中有人勾结,要给她下药坑害,竟突然绝食起来,不仅不吃饭菜,就连水也不进了。狱吏问起,她便直言:“我怕有人要杀我灭口,我谁也信不过!”

几天下来她把自己饿得有气无力,虚靠在墙角才能勉强坐起,狱吏怕她饿死在牢里,晚上预备给她灌粥,却没料到这厮突然爆发力气,竟狠揍了她们一通。

顾崇明绝食的消息一出,不知怎的添油加醋,传为迫害,渐渐引起了激浪。

刑部有一个比部主事,姓吴,家贫然志坚,她惯刚正,闻得此事顿时不平,对法司处置表达过不满,受了责罚,也惹了一些议论。

几番之下,搞得局面变成大理寺狱吏换班劝顾崇明吃饭,倒十分搞笑。

而顾氏一案外,闻人家的事也掀起了丝毫不逊的议论风波。

闻人言卿那篇文章的效果极为可怖,兼之她亲长丁忧,而她却升任的事实,大众皆以为她踩亲得荣。一时间从前欣赏她、同情她的文士清流,此刻都一起痛厌起她来。

更有人直言:“有此女为闻人大贤后人,我为大贤悲!背义至此,果然贱妓骨肉!”

闻人慧的学生们更是因这篇文章,对她生出了极大的怨愤,短短几日,相继宣称与其断绝往来。

李思悟与文成章一直在拉拢这些人,闻人言卿这一突来之举,使得这些承恩闻人慧的学生、同僚们对李思悟这个为老师身后名奔走的学生生出欣赏好感,纷纷转变态度,反而变相帮了李思悟一把。

但相对的,闻人言卿的境况就很糟了。

她同时受到两方排挤,家中更不待见她,对她的意见已渐变为斥责、甚至痛骂。但闻人言卿自那篇文章后,始终未再发表过什么言论。她也不见慕归雨和风临,只一门心思扑在新升的职务上。

有京兆府的前同僚曾在私下嘲讽她,说她是:“由人变狗,拿长辈脸皮卖得根好骨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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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临忙了四日,便有四日未得见子徽仪。

她倒没很想见这个人,只是先前答应父亲的事已过了许多天,她不好再拖延下去。

之前让子敏文转告,也没了动静,后来又递了两次邀帖,都被以风寒不便见客婉拒了。这天风临实在等不下去,决定亲自登府拜访,无论如何要把父亲交代的事情办了。

将出门时,风临恰见到来府上求见的祝琅华。近来忙得厉害,她都把这个人忘了。这人还是那副旧话,想来侍奉,想来照顾,但风临急着出门,几句话劝他回去了。

她走的急,所以没看到身后,祝琅华慢慢垮下的笑容,和眉宇难掩的焦虑恐惧。

眼见着镇北王的车马离去,他的小厮有点急道:“怎么办啊少爷,我们回去要怎么……”

“闭嘴!”祝琅华狠狠瞪了他一眼,自己却控制不住焦虑地绞着手帕。

现在情势激变,你必须要攀上这根高枝,无论如何要让她怀上你的孩子。否则——

祝琅华浑身一激灵,再也不敢回想祝勉的话。他抬头看着远去的车影,渐渐生起些慌乱的主意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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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敏文见到风临来时,脸上满是意外。

她眼中瞬息的惊愕没逃过风临的眼,尤其在风临说要见子徽仪时,她瞬间皱了下眉。

“出什么事了?”风临直接问。

“没有啊。”子敏文讪笑道,“就是他风寒还没好,实在是……”

风临也不客气,直接走进门内:“礼物已经带来了,父亲吩咐孤来,今天就一定要见到人。你说不行,那孤就在这等,等到你们觉得能见为止。”

子敏文实在没办法,几次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妥协道:“唉……我去派人问问他。”

许久后,后院给了回话,说可以见,只是他不便走动,请风临移步他宅院堂中会面。

子敏文有些犹豫,但依旧吩咐心腹压下消息,带人领风临去了。

进了院门,里面随从仆人早退了出来,统共只留星程和素问守在外头。

上阶时风临无意瞄了星程一眼,发现这男孩两眼像是前不久哭肿过,眼周还有没消完的红肿。

风临独自进了门,往里朝北一拐,便来到子徽仪的厅堂。

内里已备好座,堂中央有一扇翠峦屏风遮挡,那少年就坐在屏风后,影影绰绰。

风临走到座上坐下,看他屏风上的身形,感觉他好像瘦了。

“殿下执意寻我,有何要事?”

屏后的人先开口,声音极力掩饰,但风临还是听出浓重的消沉,声音一出,连屏风上的人影似乎也变得憔悴不堪。

“你真的病了?”风临没察觉自己蹙眉。

“算是。”

风临道:“还以为这是你不想见孤的借口。”

屏风后的他沉默了会儿,道:“殿下找我何事?”

真冷淡啊,多一句闲聊都不愿。风临眉皱得更深,直视的目光似要把屏风戳破。这几天她睡得不好,脸色本就不佳,今天偏偏穿了件槿紫长袍,直把她衬得脸色雪白。

“自然有事。”风临抱臂端坐,皱眉直视面前屏风,“是父亲让孤来寻你。……子徽仪,你见孤干什么要立个遮挡?”

“我怕过了病气给您。皇夫殿下让您来寻我,是为何事?”

风临突然像吃了好大一个瘪,脸色尤为微妙,转脸瞪了他半天,才不情不愿地从嘴里挤出话:“来道歉。”

“嗯?”子徽仪有点不解。

风临道:“来和你道歉,道歉……道歉!”

人影静了下来,不知是为皇夫令她道歉,还是为她竟然肯来,又或是为她最后那个问题,总之,子徽仪沉默了许久。

半晌,他才再开口:“您为何道歉呢?”

“还能为什么。”风临越听他声音越不对劲,心里起了疑。她不喜别人瞒她,尤其是子徽仪,渐生出不快,道:“孤和你认识多少年了,你什么样没见过,要弄这劳什子做样。”

她越说脸色越差,突然猛站起身,大步疾走到屏风后:“孤就问你挡什么?!”

她毫无预兆窜到面前,少年猝不及防,仰头看她,将一张憔悴抑郁的脸尽现于她面前。

这人不知受了何种折磨,短短几天脸竟瘦了一小圈,原本漂亮动人的眼睛,而今眼下却有淡淡乌色,像几天都没睡好的样子。他似满腹心事,眸光黯黯,郁郁难解,像是即将绷弦的琴,整个人都显出极压抑的状态。

而在他的唇角,风临看到了一处微紫的淤伤,看淤色,至少有四天。

风临没想到会看见这样的他,微微愣住。

看她绕到面前,子徽仪美目微圆,片刻后垂眸,低声说:“道歉的话,可以不吼我吗?”

话音很低,很轻。风临顿时噎住了,忽觉得自己好不是人,又想起父亲的话,愈发愧疚,一时气也蔫下来,好半天才用小声道:“孤来和你道歉,是为那天宫宴的事,那晚是孤过分了,对不起。”

她微微挪眼,有点别扭道:“父亲已经训过孤了。”

子徽仪听见她语气突然变小,抬眼看她,大眼睛瞧了会儿,不知在想什么。

没得到他回话,风临低头看他,正见他望着自己,心中兀地一跳。

子徽仪低下头来,长睫垂下,实在楚楚动人。但他神情却没半分示美的意思,而是落寞消沉,到了一种灰暗的程度。

“其实您不必来道歉的。”他低头道,“您也不是甘愿的。”

说完,他自己沉默了会儿,道:“如果只是为这事的话,我接受了,您可以回去了。被逼道歉,您也不开心吧……”

子徽仪正说着,忽然觉得头顶暗了些,正疑惑,一只手忽然伸到下巴下,将他的脸轻轻抬了起来。

他抬眸,正见风临蹙眉凝望他,神色微沉。

“发生什么了?”风临看着他的脸问,“这伤谁弄的?”

唇上那道她带来的咬伤淡了许多,可嘴角又多了淤伤。那颜色她不喜欢,看得心甚为烦躁。风临忍不住又问了一遍:“谁干的?”

子徽仪抬起脸,愣愣望着她,眼圈一点一点红了。

风临察觉不对,立刻俯身道:“怎么回事,到底发生什么了?”

发生了什么?

子徽仪定定看着她,耳边忽然响起那天护城河的水声。

“你这个贱人!”

“吾当你们昨夜做什么去了,原来是两个咬虫私会,竟去不要脸皮去了!吾问你,你那嘴巴上的伤给谁咬的?打量吾瞧不出是不是!亏你还有脸来!”

“洗!给吾好好洗洗你这张嘴!”

“吾今天就让你知道你到底是谁的人!胳膊伸出来!你竟敢推吾?!”

“啪!”

“贱货!牢牢记着这个字!再让吾发现你被她占了便宜,吾就把它纹在你脸上!”

水声一点点淹没他耳畔,子徽仪注视风临,微动起唇,很轻很轻地说:“没什么,是我不小心磕的。”

在他说出这句话的那刻,风临的脸直接黑了下来。她俯身盯着他,道:“是她干的。”

不是疑问或猜测,而是肯定的陈述。

迎着子徽仪目光,风临抓起他手腕,阴沉着脸,一字一句问:“她哪点比得过我。你为何死心塌地跟她。”

子徽仪笑了,用那张带着咬伤和淤伤的嘴:“她哪点也比不过您,可是我得嫁她。”

风临慢慢直起身,放开了他的手,说:“子徽仪,我今天也给你一句话。你想嫁她,做梦。”

她深深望了他一眼,转身就往外走。

交代的事办完了,殿下当然会走。子徽仪坐在椅上,无声看她踹开屏风,大步往门口走去。

她走了。

她就要走了。

眼见着那只脚就要踏出厅门,一刹那间,子徽仪忽感胸膛撕裂,突然站起身惨声道:“殿下!”

这是一声何其凄惨的呼喊,简直如黄鹂泣血,香兰裂肺,风临瞬间停下脚步,立刻转头,却在回头瞬间被人自身后狠狠抱住。

长发随惯性飘荡,衣袖在她腰间剧烈飞舞。风临低下头,在淡香入鼻的那刻,她回头看到了子徽仪痛苦不堪的面容。

他没有哭,却让风临觉得比看到泪水还难受一千倍一万倍。

“你……”

子徽仪牢牢自背后抱紧她,一会儿,就只一会儿就好……

护城河的船上,风恪的责打辱骂并不能伤害他,将他摁进水中,反复呛咳也不能损伤他的心半分。

唯独刻字……

唯独刻字不行。

在耳钉的尖端划破他皮肤时,他的心好像也被撕裂了。这种羞辱不是他可以承担的。当看到她丑恶的封号在自己身上出现的那刻,他突然崩溃,直接从船上跳了下去。

彼时那个人还在为这作品沾沾自喜,全然未料到子徽仪会有这样剧烈的反应。人投进河中,她当时便吓软了腿,直到子徽仪被捞上来,她才重新恢复言语的能力。

但她逃了。赶在宵禁之前,她逃下了这艘船,逃离了可怕的局面。

子徽仪留在船上,任由素问星程呼喊也全然不动,如同一具尸体,直到天亮。

子徽仪浑身颤抖,将脸深深抵在风临发间,就像汲取一点面对的勇气。

“殿下,”他十指颤抖地抱着她,话音如同哀求,“能不能吻我一下,别咬我,一下就好……”

“求……”他喑哑低语,身前人忽转过身来,双手捧起他的脸,以极轻的力道贴上他双唇,温柔,克制,就像在吻一片羽毛。

风临捧着他的脸轻吻,抬起脸,复又吻了他的眼,和他的额头。

在他巨大酸楚中,风临低声道:“为何让我吻你,就这样委屈吗?”

子徽仪突然说不出话。

她轻轻吻了下他的睫毛,说:“这是歉礼,下次我不会这么温柔。”

抬指轻抚他嘴角的淤痕,风临低语:“你是我的。我的东西,不允许任何人擅动。我会让她明白这个道理。”

“你也最好牢记。”

最后吻了下他的睫毛,风临转身离开。踏出门时,她眼中狠厉的杀意为春日阳光所蔽,须臾不见。

-

当天夜晚,子徽仪独自坐在庭中亭下,仰着头,默默看着月亮。

他看的月亮总是残缺的,有时银钩,有时半圆。满圆的月亮太刺目,他多看一会儿眼睛就会痛。次数多了,他就少看了。

月光凉凉的,落在他身上,像一捧泪。子徽仪淋着月光,心里想,再坚持一下就好了。

很快就结束了。

我也不用再做自己不喜欢的事了。

星程捧着药过来,轻手轻脚放在他面前桌上,还没张口,眼泪又掉下来。

“怎么又哭了?”子徽仪问。

星程抽噎道:“我觉得公子可怜……那天真的吓到我了……她们推我也好疼……”

说着说着,星程突然忍不出哭出声来:“公子,我害怕,我想娘了。”

子徽仪那一瞬很落寂,他缓缓起身,抬手拍了拍星程的背,给他递丝帕擦泪,“抱歉,是我不好,以后不叫你跟着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星程哭道,“娘早走了,我只有公子了。我想好好做,可我真的害怕……我好想她……”

子徽仪咽喉酸楚,轻轻安慰。

不久后星程稍稍平静下来,坐在他身边擦着脸,忽然问他:“公子,夜深的时候,您会不会也想娘?”

子徽仪猛地定住了,愣愣看着月下空庭,很久后,才轻声道:“想。每天都想。”

“想母亲,想父亲。想我以前的……家。”

当他说到家这个字时,平淡的语调不可抑地颤抖起来。仿佛这个字成了他的凌迟,仅仅是出口,就将他伤害得不能自已。

“那怎么从来不见公子说呢,不见公子上想,也不见公子哭过……”

“你年纪还小,可以哭,可以显露伤心。我已长大了,就不可以了。”

“可我只比公子小一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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