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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77 章 九十七(1 / 1)

贺今行从公主府出来,就去工部官廨找江与疏。

后者不知从哪儿搞了座小型沙盘,要复原太平荡方圆百里内的地形。晏尘水先去,看到那沙盘就眼睛一亮,不管自己会不会,就要上手试一试。

等他来的时候,江与疏终于有理由带着晏尘水离开沙盘,看着他的双眼里满是无言的感激与解脱。

“怎么了这是?”贺今行听完这两人各说的前因后果,哭笑不得,也挽起袖子加入。

他有经验,又知晓太平荡地形,驾轻就熟地垒起沙上山河,口中如拉家常一般问:“分洪前一晚,是侯爷打晕了你,又把你锁进房间,令你担惊受怕。这是他的不对,你有什么想法?比如要他道歉,或是给你补偿其他。”

“还有这样的事?”晏尘水感到诧异,好奇道:“小侯爷竟会使这等暗中作祟的伎俩?具体发生了什么,说说?”

“……也不算暗中。”江与疏抓起沙土的手一顿,不愿重述一遍。他抬头看向贺今行,酝酿了半晌才说:“其实我,我几乎已经忘记这件事了……哪怕听你说起,我也感觉过去了好久好久……既然过去了,就让它过去吧。”

贺今行认真地说:“此前大家都忙,所以我一直没能和你谈起此事。但现在赈灾已了,就该把这些说清楚,总不能让你一直受着不明不白的委屈。”

回程时,江与疏在船上就无意识地躲着嬴淳懿,显然不是真的忘了。

“可我真没受多少委屈。侯爷是皇亲国戚,下江南时又是钦差。咱们和他的身份差距犹如云泥。他事后不追究,我是说没有专门派人来封口,就已经挺好的了。”江与疏仍是摇头,心中甚至有些抵触再和忠义侯牵扯上。

贺今行嘴唇微张,想说不是这样的,论事当只论对错,不论身份。但事实又和他想说的截然相反,他思来想去,最后只能说:“对不住。”

“这不关你的事啊。当时有秦少爷的那只宠物松鼠陪着我,也没那么害怕啦。”江与疏用手背蹭了蹭额头上的汗水,看了一眼初具成效的沙盘,对他说:“今行,你别因为我不高兴。我现在还能继续做我喜欢的事情,就已经很满足了。”

然后重又抓起一把沙土,垒到“山崖”上,“而且每天有那么多有意义的事等着我做,哪里还有时间再三纠结这些呢?”

晏尘水在他俩之间左瞧右看,忽有所悟,展开架势,“那我们帮你把这玩意儿快些做好吧!”

江与疏赶紧转头去拦他,不好意思直接拒绝他的心意,只能巴巴地教他该怎么做,叫他下手小心些。

贺今行看着他俩,不自觉地微笑了一下,也跟着加快动作。

与疏说得对,不管怎样,都要坚持做好自己想做的事。不论遭遇何种,都不要停下来。

三人就这么围着桌子摆弄了一下午,申时左右,又一起收拾着赶去皇城。

裴明悯早就同他们说过,中午不去傅家,晚上也不赴宫宴,他们便都没去翰林院找人。

酉时正,金乌西沉。

应天门按时开放,一队增派的禁军赶到,专职核查前来参加宫宴的各位大小官员的身份与牙牌。

三三两两低声交谈的官员们走进应天门,黄昏光影下的皇城越发庄严肃穆。

巍巍宫阙接天长,叫人深感磅礴大气的同时,心生无限豪情。

“那些经常从这里出入的大人们,该有多幸福啊。”江与疏不是第一次走这条宫道,但他觉得他不管再走多少次,都会被震撼到。

晏尘水摇头晃脑地说:“非也。要是每天都能看到,那就毫不稀奇,熟视无睹了。”

贺今行也笑道:“日后多走走,就知道走多了是什么感受。”

三人一起进来,但不能同坐。此次宫宴席位按官阶品秩与所属部衙布置,他们没有进入崇和殿的资格,也不属于同一衙门,只能各自分开。

整个宣京城里从七品以上的文武官员合计近八百人,贺今行一眼扫过崇和殿前层次有序的席桌布置,看起来竟与中午傅家的宴席规模相当。

他下意识觉得操办这回宫宴的人有点儿意思,待走到殿前广场左侧,被舍人院的同僚们招呼坐下,听了一耳朵小道消息,才知这回主事的人正是中宫那位裴皇后。

一名胆大的同僚拢着他们,刻意压低声音:“要我说,等会儿这殿里面的大戏肯定比这席面的菜色还要好看。”

舍人院在皇城内,哪怕只有从七品的中书舍人平素也是日日出入应天门。虽不能过端门,但里外都是一样的红墙黄瓦,看也看腻了,完全不似宫外诸多衙门的低阶官员对皇城陌生而敬畏。

是以这话一落,便有其他人附和,很快都笑起来。

贺今行心知这是实话,但时刻记着自己身为朝官的素养还是令他没有参与进谈笑之中。

中书舍人因官职特殊,每日经手各类公文上百数,对朝堂决议与各地方大事的知晓时间,比同级别乃至更高级别的其他官员都要快得多。

但那又如何?舍人院就相当于政事堂的一只手,在起草抄录公文的作用之外,最多能再顺带看看内容,却不能改变其中任何一个字,更无权决定一份发下去的文书该怎么写、写什么。因为他们没有参与议事的资格。

若要发挥先知先觉的优势,那就只有勾结朝中重臣、泄露朝廷机要一条路可走,而这条路的终点是斩立决。

他想到这里,出声让他们慎言,再三两句将桌上的话题带了过去。

夜幕当头罩下来,又被宫灯火烛撑起。

约莫一刻钟后,太监尖细而高亢的唱喏在崇华殿中响起,皇帝携皇后与太后一并驾到。

文武百官皆出列,叩首行大礼。

礼毕过后,内廷大总管奉皇帝之命宣读圣旨。

但贺今行与诸同僚所在的位置距离殿内丹陛太远,只能听个模糊的声音,比他们还要靠后的,估计只能在脑海里畅想旨意内容。

等到第一遍念完,大总管出得殿外,再行宣旨,还能对照一遍自己是否想岔。

一系列仪式做完,丝竹雅乐即起,大殿外面冷下来的气氛重新活泛。

贺今行一面注意着殿里的状况,一面听同桌的同僚们讲谈各种风闻流言。

崇华殿里又一次宣读圣旨,这道旨意却只留在殿内,没再出来重宣。

但他不急着猜测是谁得了什么旨,因为不出盏茶功夫,消息便从殿门里外传到了他们这里。

“侯爷到江南赈灾,很得民望,陛下特意在此时当着百官的面夸赞他。据说赏了不少东西,还特准他此后入朝列班。”

“那今后岂不是常能与侯爷打交道了?”

一干同僚议论了一番,最后齐齐看向跟着忠义侯一道下江南的贺今行。

“陛下很看重侯爷。”他跟着点头,对江南之行却不多说。

同僚们也不强求,问了些零碎的小问题便作罢。

贺今行望向雄伟的大殿,神色平静。

忽然间,却听到他们所在广场边缘下面的阶梯上传来一声沉闷的低响。他立刻循声看去,几息后,一名内侍牵着绳走上台阶,四名内侍在左右相护。

顺着那一截儿臂粗的麻绳到最后,竟是一头体格壮硕非同寻常的黑牛。

宫道周边几桌人都看到了这头牛,纷纷惊讶出声。

“怎么把大黑牛给牵到宫里来了?还皇然到了大殿之前?”

“诸位大人快把下巴收起来些。”领头的那名内侍开口便是笑,还卖了个关子,“这可不是普通的牛。”

这群品秩不高的末流官员明知无根的太监最是踩低捧高,被嘲讽没见识,也只能讪笑一阵。

贺今行仔细盯着那头牛,不自觉皱眉,“这难道是青牛?”

声音不高不低,恰好令周遭所有人都能听见。

昔年老子倒骑青牛出函谷关,留下一传世奇书《道德经》,就此超脱凡俗,大隐于世。

世人多传其已得道成圣,是以认为青牛示道。

而这“道”,可不正合当今陛下之意向。

众人没几个不知这段典故的,急忙定睛一看。

原来那大牛通体纯青,因夜色浓重,才被一眼误以为是黑毛牛。

“是了。”那内侍得意地点头,抖着袖子给他们解释:“这是傅大人特意为陛下从宁西路寻来的祥瑞。”

话罢,便指使一众下属,“快快将神牛请到殿前去候着,说不得陛下就该宣见了。”

众人又瞧着那青牛随内侍走向殿门,所到之处引发低呼连连。

舍人院的舍人们回头又凑成了一圈,“乖乖,宁西路寻来的,傅大人瞒得可真紧啊。”

“近两个月宁西路没什么大事啊,能说的就一宗,荼州要借工部的人去寻矿。但这去年到今年也借了好几回了。”

“……难道这回让傅大人给寻着了?”

贺今行却想到了前次休沐,老师所说的傅禹成脱身保命之法。

宁西路多出铁矿。据史册记载,中庆初年,宁西路就有两座大铁矿问世,但随着连年开采,矿藏采尽,就此废弃。宁西铁矿之名也就渐渐被世人遗忘。

傅禹成今日能弄来一头青牛充当祥瑞,恐怕铁矿、一座或几座不小的铁矿已然是手到擒来。

他想到铁矿,情不自禁地多想了些。

秦甘路大遂滩以天时地利养出大宣最好的战马,宁西路荼州卫则凭借铁矿之便造出大宣最好的铁甲与兵器,其中就包括杀伐利器铸铁大炮。

西北军主力以重骑为主,若能将火炮编成制式装备,何须再龟缩于仙慈关。

但铁矿做何用途不是此时的他能决定的,他想一想就算,不过心下却已在琢磨腹稿,要把这个消息告知给军师。

殿内通传进献祥瑞,青牛入殿,不多时,殿内爆发出一阵惊呼,一片哗然。

消息传到后头,却不是因为那头青牛。

而是因为工部在宁西路,除了勘探到两座铁矿之外,还发现了一座银矿。

这座银矿实在太过振奋人心,一时议论声压不住,大殿内外都变得十分嘈杂。

“厉害啊傅大人。”舍人院这一桌,也有人感慨。

“神不知鬼不觉就整了这么大一出。”

贺今行依然只听不说,心想,国库亏空急需进项的档口,傅禹成身上又压着一座太平大坝,应当不敢在矿上作假。

然而江南水患至今不过两月半。若是之前工部勘寻几年都没找到的矿,偏偏在这短短两个半月找到了,还是三座。要么是苍天开眼时来运转,要么就是早有线索藏而不报。

但老天爷让太平大坝在这些人手里溃毁,显然是阖眼不视人间。

傅禹成真是好大的胆子。可皇帝与秦相爷,还有裴相爷,到底知不知晓此事呢?

内侍层层通报,申斥百官肃静。

他再度望向崇华殿,皇帝陛下想必正在赏赐寻到矿产又请来祥瑞的功臣。

重檐庑殿之上,数不尽的星辰闪烁,耀映天地。

夜空晴朗温柔,可他在倏忽之间,就觉得坐在这里很没意思。

一重又一重的喜庆乐声如潮水涨而复落,崇和殿里因银矿而起的波澜终于平静下来。夜风吹凉了席上菜肴,同僚们开始倒酒互相劝饮。

贺今行忌酒,还是不能参与到他们之中去,兀自动筷夹菜吃菜。

反正这里离崇和殿大门都远得很,不需要注意君前礼仪,先饱腹一顿再管其他。

殿里却无人动酒席,旧事落定,已起新事,都打着十二分的精神准备应对。

太后说起旭皇子功课,赞其聪敏又孝顺。忠义侯便说起上月才入京的锦州大儒云时先生,自言愿负起兄长之责,请先生入宫为小皇子教导课业。

太后在寻觅名家之时就听说过此人,是她中意的人选之一,便准备顺水推舟地答应。

她当然知道这事儿肯定不可能这么顺利就敲定,因此也存了看谁要反对她,日后就要谁好看的心思。

然而第一个表示反对的却不是哪位朝官,也不是皇帝和皇帝身边的裴皇后——竟是紧挨着她旁坐的年仅九岁的小皇子本人。

“旭皇子怎么说的?”

这起伏转折堪比话本,甚至比某些劣质话本还要精彩。只是殿里情况传到殿外需要一些时间,贺今行的同僚们等不及,催促前桌的官员们再向前打听。

他略略吃饱,放了筷子尝试着猜道:“左不过那几条理由。现在的先生教得很好,小皇子很喜欢现在的先生,自知学业尚有欠缺恐入不得先生的眼,等潜心学几年再去拜师……”

前桌的官员听了内容便向这桌传话,一名中书舍人特地示意对方小声,张着耳朵听完,回头难以置信:“今行说的全中!”

“真的?厉害啊今行。”

“这么快就结束了?”贺今行将剩下的猜测都吞进肚子里,笑了笑,问:“结果如何?”

一同僚回答:“陛下听了旭皇子的,不准人去叨扰云时先生,应该是打算在翰林院里筛人吧。”

他顿了顿,一本正经地颔首道:“可见陛下也很看重旭皇子的意见。”

引起周遭好一阵笑。

宴席到这里,接近尾声,将要散席。

今夜宫宴一波三折,大家都有些意犹未尽,然夜色已深,须得赶紧在宫门落钥前回去,明早好按时应卯。

贺今行打算去找晏尘水和江与疏一起出去,便向同僚们告辞。

却有一名内侍匆匆小跑而来,高声喊道:“哪个是舍人院贺今行?”

他站住脚,“我就是,不知公公有何事?”

还没离开的同僚也纷纷问内侍“怎么了”。

内侍直接侧身做请:“陛下有召,贺大人请随咱家来吧?”

“陛下?陛下召今行做什么?”同僚们却没被一句话就打发走。

“许是江南赈灾一事还有遗漏,需要我去补充。皇宫里还能出什么事?大家先回去吧,咱们明日再见。”贺今行感激地向他们解释一番,再拜托他们若是见到刑部的晏尘水和工部的江与疏,就说他有事让后两人先回家。

最后向那内侍做了个拱手礼,“既是陛下相召,臣必不会推托,请公公带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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