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疏桐还没回过味来,谢照乘便向后一步退开，轻咳两声，道：“你好好休息,我……就先走了。”
“谢照乘！”
林疏桐立即抬头，他的手还要更快些，将少年的右腕紧紧抓进手里，稍稍一带，想溜走的家伙就不得不同他对上视线。
果然他眼尾又有大片绯色铺开,林疏桐突然有些怔神，恍惚间似是在幼时的某天,于一室静寂中无意抬眼,漫天烟霞撞进胸口,叫他呆立良久。
时隔多年,却鲜明如初。
指尖抚过眼尾,长睫不禁轻颤几下,扫开些许细痒，林疏桐方才恍然回神,自己的手不知何时贴近了谢照乘的眉眼。
林疏桐眼神微闪,忽地收回手，转去揽他腰身,到底是修道之人，不费多少力气便将人抱上了窗沿。
谢照乘没防这着,坐在窗台的身形一个不稳就往他怀里倒，林疏桐呼吸间尽是谢照乘衣上凛冽的梅香。
林疏桐手心隐隐冒汗,还强装镇定,道：“礼尚往来。”
说着,如谢照乘方才般,低头轻轻亲了亲他额角。
林疏桐亲过后便不敢再看谢照乘的面容，等了半晌才等到怀中人闷闷的笑声：“你的心跳太快了。”
“过会儿就好了。”林疏桐面不改色，耳根却有些发烫。
少年不由莞尔，带笑道：“那你想我再留片刻，还是放我回去？窗台可不是适合说话的好地方，很硌人。”
林疏桐润了润唇，不假思索就直接勾过谢照乘的腿弯，横抱着他进了房间。
桌边挑着一豆烛火，谢照乘刚被林疏桐放下，就挑眉揶揄道：“哎呀，刚才是谁要我早去休息来着？”
说这风凉话的人倒是别红着脸来招他啊！
林疏桐无奈，笑着摇头叹气，抬袖给谢照乘倒茶，放在他手边：“你在我这也能休息不是？”
谢照乘捧起热茶，眉目被蜡火熨烫得极温软：“我倒无所谓在哪，只是怕有些人心有绮念，便不能好好休息了。”
“知道还来招我？”林疏桐横他一眼，道：“反正该有的心思不该有的心思都起了，不如留你看着，省得惦记。”
说着，林疏桐将少年的手纳进掌心，大开的轩窗送来冷风几许，他抬眸瞧了两眼，叹道：“天一直黑着，连时辰都不清楚。”
“我们进幻域放逐已经一日多了，”谢照乘任他牵着，剑眉稍稍蹙起：“距白烬烛说的三天，还差不短的时间。”
林疏桐抿了抿唇：“琨天阵亡，不管有没有人认出你，妖族都必然会增加兵力，每一场仗，都会更艰难。”
“有我在，不会叫你和青门关有事的。”谢照乘拍了拍他的手背，林疏桐闻言更是蹙眉：“正是因为如此，我才更担心。”
少年触及他的眼神，微微一怔。
良久后，谢照乘牵了牵唇角，道：“船到桥头自然直，现在想这些也无用，届时见招拆招便是。”
林疏桐垂眸不语。
“好了，两日没合眼，林公子不累？去打坐养养神吧！”谢照乘抽回自己的手，见他点头起身背过去，悄悄敛了笑。
林疏桐刚坐上床榻，眼前便一黑，软软倒下，沉沉睡去。
谢照乘缓缓起身替他拢好锦被，快步拉开房门行入西风中，交叠的树影里，他取出只锦囊，一枚平平无奇的莲子滚进掌心。
他拈起那莲子看了许久，慢慢将其送进口中。
不过一息，谢照乘双瞳便化为灿金，眼尾的凤翎也浮现，碧色的莲纹自他侧颈向上蔓延，瞬间铺满左半张脸。
谢照乘等了半刻钟，那莲纹方堪堪消退，他这才抬腿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萧小公子，嘿嘿嘿，等哪日你到了我家乡，务必尝尝那儿的酒，可是一绝……”
有声音自不远处传来，萧绎苦着张脸架着个醉汉从廊角转出，极其敷衍地应上两声，那醉汉说话的空当还打了个酒嗝，将萧绎弄得生无可恋。
萧绎长叹口气，余光瞥见前面的谢照乘，眼睛一亮，脑袋里刚冒出拉他分担痛苦的想法就定在原地。
“谢照乘！站住！”
谢照乘并不搭理他，径直走自己的路，萧绎直接将肩上的人一丢，脚步一转便移至他身前，把路给堵死了。
“将同僚丢在地上，不大合适吧？”谢照乘淡淡道。
萧绎眯起眼睛，将他从头打量到脚，出声道：“你身上的气息不大对劲，是背着我们干什么了？”
谢照乘神色不变：“你想多了，好狗不挡道，让开。”
萧绎不动，谢照乘伸手推开他。
擦肩而过的一瞬，萧绎侧目：“你吃了妙法玄莲子。”
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谢照乘停步。
“说吧，咱俩打起来不好看，你也不想事情闹大，让林疏桐知道吧？”萧绎眼波一横，目光锐利。
谢照乘长出口气，隔了许久才开口道：“黄泉参战了，很快就会出兵青门关，我没有把握。”
“你想一个人去拦黄泉鬼兵？”萧绎眉峰一沉，眼神飘忽不定，四下乱转：“这事为何不同祁将军说？青门关到底还是有人的……”
谢照乘打断了萧绎的话：“分兵力抵抗黄泉，青门关谁来守？”
“他们不蠢，黄泉既然要参战，必定是同妖族一起出动，不会给我们逐个击破的机会。”
“今日若不是琨天阵亡，使得妖兵军心大乱，只方才这一战便会叫我们伤亡惨重，青门关，早就是捉襟见肘！”
萧绎眼睫一颤，胸口不住起伏，半晌才低声道：“可你要死了，青门关也是守不住的。”
“守得住。”
谢照乘铿然道：“倘若我必死无疑，死前会引动九州意志攻击幻域放逐，幻域放逐绝无可能扛得住天谴。”
萧绎低下头，忽地笑了：“那日后我这条命便金贵得不得了了。”
他脸上肌肉抽动几下，一字一顿道：“我会是九州下一个神隐，打进妖界和黄泉，以百万妖鬼性命为你做祭。”
萧绎开口的同时，青天之上惊雷滚动，应和他的声音，如此，便不是随意说说那般简单，而是血誓。
不死不休。
说罢，萧绎转身走开，头也不回，架起被他丢在地上的同僚，沉着张脸向他处行去。
谢照乘立在原地目送着他走远，半晌后也抬脚离开。
林疏桐撑着床榻坐起，伸手揉了揉太阳穴，下意识扫视一遍房间，却没见到熟悉身影，不由得疑惑。
谢照乘呢？
还有，自己不是要打坐的么？怎么还睡着了？
他刚想掀被子，门就被人推开了，谢照乘端着托盘进门，香菇鸡丝的气息登时充盈了整个房间。
“好香啊！”
哪怕林疏桐已经是承光境，不须再进食，也被这香气勾起了馋虫，抬袖去接谢照乘递来的粥。
谢照乘将托盘放在桌案边，随意扯了木椅在床旁坐下：“闲来无事，便向附近的民众换了些食材。”
“换了些？”林疏桐于热雾中抬首，掀唇笑开：“看谢大公子的身家，怕是做了赔本生意。”
谢照乘抬手投足都是闪闪金光，根本瞧不见凡物，去换香菇鸡禽，实在是大亏特亏。
“的确。”
谢照乘托腮想了想：“我那块手帕是极珍贵的北极冰蚕丝所制，特意请了如意坊的第一绣娘绣花样，少说得有一千两吧。”
“也没办法，青门关守军后厨并无这些东西。”
林疏桐语塞，默默往嘴里送了勺粥，几息后他的眼睛又亮了起来，摇头晃脑道：“阿照是有钱人，约等于我也是有钱人。”
“我的钱，同你有什么干系？”谢照乘无情如是，林疏桐垮下脸，悻悻道：“这不是想吃您的软饭么？”
谢照乘斜睨着他，一牵唇：“你吃我的喝我的还少？”
林疏桐果断选择沉默，咕嘟咕嘟解决掉眼前这一碗粥，喝完后拍拍自己的小肚子：“一想到过几日就吃不到阿照做的东西了，就好难过啊……”
谢照乘半垂眼帘，阴影藏住双瞳，他张了张嘴，话到嗓子眼说的却是：“那还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我再给你做？”
“那就不用麻烦了，”林疏桐放下汤匙，摸了摸下巴：“阿照不在的这一年，我一有空便去学学厨艺，等你回来，一定叫你赞不绝口。”
谢照乘轻轻应了声，重复道：“等我回来。”
林疏桐忽然想起些什么，问道：“对了，我睡了多久？其间妖族有再来犯吗？”
“大概两个时辰，妖族这会还算老实，只是派了几个斥候来探查，并没有要同我们开战的意思。”
谢照乘接过林疏桐手里的碗，却没将它放回托盘，心不在焉地拨了拨汤匙。
林疏桐正色道：“他们大抵是要有大动作，不可掉以轻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