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谢秋夜是做什么的？”林疏桐拣了块红烧肉压在谢照乘碗里的饭上，见他抬眸望来，牵唇笑开。
谢照乘淡淡回道：“旧昆仑下村民都是些资质平庸自古便居住于此的，他们靠着旧昆仑的灵山秀水生活，也对旧昆仑心存感激。”
“是以每一年的立冬，旧昆仑下所有村落的居民都会聚在一处，感谢昆仑在秋日的馈赠，立冬夜就称为谢秋夜。”
听谢照乘说罢，林疏桐歪了歪脑袋，似乎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不知道小桑枳他们是想做什么。
“真快！”林疏桐将心绪压在一边，感叹道：“都立冬了啊，再过上些时日，大约就能瞧见雪了。”
谢照乘垂眸，挟起那块红烧肉：“你仿佛还挺期待。”
“那当然！要是初雪时你在我身边就更好了。”林疏桐以手支颐，带笑盯着谢照乘：“不在也不打紧，还有水镜。”
“我见到的初雪，也送你一份。”
谢照乘额上青筋跳了跳，有心道一句他真没这么闲，但瞧那家伙乐呵呵的，也不愿去扫兴，便没言语。
林疏桐说完又道：“回来时，我们一起去看花吧。”
“龙首泉附近的花，上次瞧便想同你说它们很好看，却没来得及，再记起竟已经凋谢了，总觉得错过了许多。”
谢照乘点头应了。
林疏桐忽地又想起些什么：“那阿照在芜陵时说的花重灯会……”
他那时说明年带自己一起去看，想来是在元夕，但眼下，谢照乘却未必有空去花重了。
“明年怕是不行，再等等吧。”谢照乘略一沉吟，答道。
果然如此。
哪怕林疏桐早有预料，也忍不住失落。
谢照乘放下自己的竹筷，余光瞥见林疏桐碗里还剩着许多饭，横他一眼：“终归是能去瞧的，担心什么？还不快些吃？”
“还真…热闹啊……”
林疏桐站在丘陵上，不远处月华覆满地白霜，其上浮有堆堆篝火，点燃着冷清夜色，烟气卷起笑闹喧嚣。
两人站不过片刻，就被有人望见，将他们拉进这烟火里。
“来，小哥！”有热情的老人摸过个烤得金黄的玉米递给林疏桐：“今年的庄稼长势格外好，这玉米甜得很，尝尝！”
林疏桐受宠若惊，赶忙双手接过，同老人道谢。
那老人再偏头瞧了瞧他身侧的谢照乘，见这少年郎正看着自己腰上的酒葫芦，便笑道：“自家随意酿的麦酒，小哥不嫌弃的话，也试试？”
“那就多谢了。”
谢照乘不推辞，接过葫芦便拔塞灌了一口，咽下后还低头嗅了嗅酒气，由衷赞道：“老先生酿得一手好酒！”
林疏桐不需靠近，那呛人的酒气就自己往他鼻子里钻，一闻便知道这酒极烈。
那老人瞧谢照乘面不改色，哈哈一笑，拍了身边的土地，示意他俩坐下来。
林疏桐随着谢照乘盘腿坐下，还左看右顾观察了四周，奇道：“倒是没怎么瞧见青年人啊…”
四下大多都是些老年人，聚在一处或说或笑，有的还唱着不成调的山歌，只零零星星几个青年人在场。
老人取下架在篝火上的烤茄子，悠然道：“正是意气飞扬的年纪，同我们这群行将就木的老家伙可没什么好聊的，都自己去玩了。”
林疏桐刚要回话，一个熟悉的小身影就飞将过来，一头扑进了谢照乘怀里。
“小谢哥哥已经来了呀！”桑枳高高举着什么东西给谢照乘看：“哥哥看姐姐给我编的小蟋蟀！”
林疏桐抬头望去，桑枳手上正躺着只指节大小以枯草编做的小蟋蟀，颇为精巧。
谢照乘拈起那只蟋蟀翻来覆去地瞧，似乎很感兴趣，林疏桐见状便歪头凑过去道：“你喜欢这个？”
“只是觉得有意思。”谢照乘将草蟋蟀放回桑枳手里：“好奇这东西的做法。”
林疏桐闻言就笑了：“居然还有你不会的东西？”
谢照乘白他一眼，哼了声：“我不会的东西可多了去了。”
“我倒是会。”林疏桐眨了眨眼睛：“不止是蟋蟀，虾、蜘蛛我都会编，谢大公子要不要瞧瞧？”
祖父带他去乡下避暑时，常领着他一起钓鱼，等鱼上钩的间隙里，就教他这些东西打发时间。
他话没说完，桑枳就先嚷嚷起来了：“那林哥哥可以给我编几个么？我也想要！”
谢大公子极矜贵地嗯了声，林疏桐摸摸桑枳的脑袋：“那就编只螃蟹给阿照，再编只虾送小枳。”
桑枳连连点头，眼巴巴瞧着，林疏桐就先编了只小草虾送给他，看男孩抓着那小草虾爱不释手，才去编螃蟹。
螃蟹……
可不就是横行霸道的谢照乘嘛。
林疏桐忍不住牵唇。
小螃蟹刚编好，谢照乘就伸手拿去了，而桑枳的目光一直追着，他余光瞥见，便将这螃蟹也放在桑枳手上。
桑枳怎么看怎么喜欢，捧在手心舍不得移开视线，半晌后道：“我要把这个拿给姐姐看！”
“那就去吧。”谢照乘一抬下巴。
桑枳小脸皱在一起，甚是哀怨：“说要陪我玩的，小谢哥哥不会要一直在这里坐着吧？”
林疏桐眼皮一跳。
谢照乘抿唇想了想，道：“那我陪你一起去寻你姐姐？”
瞧谢照乘起身，林疏桐也跟着站了起来。
桑枳高高兴兴扯住谢照乘的衣袖，一指远处：“哥哥姐姐们都在另一边，姐姐应该也在。”
谢照乘轻轻点头，牵着桑枳往他指的方向走。
这边就要热闹得多了，还没近前，林疏桐就听见嘹亮的歌声，还伴着悠扬的曲笛沉鼓。
火树边的少年少女三两成群，绕着烈焰载歌载舞，剩下的或坐或立，边烤着食物边说说笑笑。
其中许多人戴了顶花冠，大都是些姑娘家。
林疏桐远远就望见了桑榆，她今日打扮得美丽，哪怕在这花繁锦簇里也是极出挑的。
她身前站着个少年郎在同她说话，说着还伸出手来，似乎是想去摘她发上的花冠。
桑榆后退两步，笑得有些勉强，启唇说了什么，那少年郎怔上几息就自己退开了。
“姐姐！”
桑枳松开谢照乘的衣袖，朝桑榆飞奔过去，高高将手举起，将林疏桐编的那几个小玩意亮给她瞧。
桑榆瞧着那草编做的小虾，不禁赞叹道：“做得真好！”
“是林哥哥做的！”桑枳回头看跟着谢照乘缓步行来的林疏桐，眼睛亮晶晶的。
林疏桐余光瞧到桑榆第一时间就望向了谢照乘，心下顿时有些别扭，说不清楚是什么滋味。
桑枳伸手推了推明显在看着谢照乘出神的桑榆，刻意拖长尾音：“姐姐～”
桑榆这才回神，慌忙接过方才的话头道：“林公子还真是手巧啊！”
林疏桐尴尬地笑了笑，心烦意乱下，不知该回些什么。
恰在此时，有人吆喝道：“小桑枳，我们这刚烤了你爱的板栗，要不要过来吃？”
“好啊好啊！”桑枳登时来了精神，拖着林疏桐便走，留下谢照乘与桑榆站在原处。
林疏桐回眸，只瞧见谢照乘同桑榆说了什么，引得桑榆眼中满是笑意。
桑枳取了些烤板栗后，就扯着林疏桐在角落蹲着，这地方刚好能望见谢照乘和桑榆。
林疏桐的嘴角不自觉下沉。
“林哥哥瞧见那些哥哥姐姐头上戴着的花冠了吗？”桑枳咔哒捏开颗板栗，将栗仁递给林疏桐。
也不需林疏桐答话，他就续道：“你若看见喜欢的姑娘，便可以向她讨那花冠，如果她愿意给你，就是成了。”
“当然也可以反过来，姑娘瞧见喜欢的男主，就会将花冠赠予他。”
谢照乘见眼前的姑娘忽地又神游天外，眉峰微沉，还没来得及问，桑榆自己将心神拉了回来。
像是做了什么重要的决定般，她眼神一凝，抬袖将头上的花冠取下，递向谢照乘。
谢照乘微微一怔，视线悄悄扫过周围的人群，并没有多少人在看这边，旋即抢在桑榆前开口。
“这花冠是桑榆做的么？着实好看。”
桑榆一滞，豁然抬首望向眼前的少年，那人面上仍带着惯有的轻浅笑意，如挟沾衣酥雨扑面吹拂的春风，只一旋就扬长而去。
她的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突然间有衣袖斜里插进两人间，将一只花冠盖在了谢照乘头上。
“抱歉，”衣袖的主人扣住谢照乘的右腕，朝桑榆一笑：“我有急事同他说，失礼了。”
说罢，扯着谢照乘眨眼间就没了影。
谢照乘双手抱胸，垂目盯着蹲在一旁叼着根草的林疏桐，抬脚轻轻踢了踢他：“急事呢？”
林疏桐转过头，眯起眼睛瞧逆着月光的谢照乘，语气不大好：“你早就知道了？”
他听见谢照乘同桑榆说的话了。
“知道什么？”谢照乘蹙眉。
林疏桐立刻站了起来，很是呛人道：“知道桑榆两年前就喜欢你，还不和她保持距离……”
话说到一半，林疏桐声音就逐渐几不可闻，数息后，他耷拉下脑袋，又蹲了回去。
又不是人家道侣，人家做什么要他管？
“两年？”
谢照乘错愕不已，僵上许久后出声道：“你想多了，我是刚刚才察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