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吟晚眸色微沉，握剑的手青筋暴起，杀意在冰面下翻涌，林疏桐抿了抿嘴唇，道：“尽欢你先回去，此间事我和风师兄来处理。”
李尽欢自然知道他的意思，垂下眼帘，默不作声。
“你还是回去的好，不要自找没趣，”李缅冷冷道：“坏了我的大事，十个你也赔不起。”
少年豁然抬首，失声道：“你还要做什么？”
李缅阴沉一笑，目光投向远处，正是那道绵延一里的剑痕源头：“还得谢谢你将那半仙之人带回来。”
李尽欢还不明白李缅说的是什么，林疏桐的胸口就有带火的薪柴当的一声落下，整个人瞬间被点燃。
到现在，他还在惦记着谢照乘？！
林疏桐二话不说，直接拔剑刺向李缅，后者扯了扯嘴角，完全没将他放在眼里。
剑刃不及三尺时，李缅一跺脚，足下的废墟自动分裂开来，他立刻就掉了进去，消失的无影无踪。
枕云见状，秀眉一扬，也化作道青烟不知所踪。
“不好。”风吟晚一偏头。
整座惊梦山庄的土地都在颤动，林疏桐与李尽欢皆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接二连三从地底钻了出来。
林疏桐眼皮狠狠一跳，提着剑就要往谢照乘处走，李缅必定是要去找他的。
风吟晚扯住林疏桐：“谢师兄那样的修为，不需担心，首要任务是解决那些东西，以免逃窜出去伤及他人。”
“还有惊梦山庄的其他人……”
风吟晚一顿，忽地想起今夜他遇见枕云时，她同自己说的话：“似乎……北面的桃林是安全的……”
林疏桐踌躇几息，抬眸瞧了瞧谢照乘的方向后，勉强压下关切之心，道：“那你我分头行事，不能放跑一个。”
李尽欢嘴唇翳动两下，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如何开口，林疏桐余光瞥见，伸手大力拍了拍他肩膀。
“不论你亲辈如何，你始终是颍下的学子。”他顿了顿，片刻后才续道：“快些去追枕云，你母亲还危在旦夕，等你去救呢！”
李尽欢睁圆了双眼，喃喃道：“对，母亲……”
他立刻转身冲向李母的庭院，林疏桐轻轻叹口气，御剑凌空眺望，入目尽是断壁残垣，无数个赤发碧眼的人在废墟上游荡。
正是枕云与南星遇上的那一批，过了五百年，他们的形态越发异常，生出了尺余长的獠牙，皮肤泛着金属的光泽。
林疏桐深吸口气，朝那些人飞身而去。
“母亲！”
刚刚拦人进出的血幕竟消失不见，李尽欢一喜，径直冲了进去。
但卧房门户大开，只余下一室血网，李母已经不知所踪。
李尽欢一滞，站在原处茫然无措，片刻后快步出门，开始四下搜寻母亲的踪迹。
高楼之上，有人背手举目看了看那尊慈眉善目的佛像，视线缓缓向下，落在佛像满是鲜血的双足上，眼底满是嘲讽。
他身后躺着的美貌妇人缓缓睁开眼眸，有些迷茫地坐起，待瞧见自己手上如同裂纹的血线时，惊叫一声，彻底清醒。
背对着她的人转身，手中的玉骨扇哗地一展，在胸前轻轻摇上几摇。
妖皇穹苍。
“不必害怕，那是血枯咒的痕迹，”妖皇面带微笑，笑意却不达眼底，叫人瞧了忍不住心生寒意：“至多只是死时疼一些罢了。”
李母不认识他，下意识往后挪了挪，怯懦道：“血枯咒……是什么东西？我身上怎么会有？”
妖皇有问必答：“血枯咒，别的你不需知道，只要知道现在不是你死就是那鱼妖亡。”
“至于你身上为何会有，当然是因为你有个好丈夫，啊不，是因为你丈夫有个好祖宗。”
李母仍是迷茫，不知所以。
妖皇也不打算同她再解释，在前不久李老爷子敲过的木鱼后盘腿坐下，拿起木棰随意敲击。
杂乱无章，嘈杂刺耳，他却乐在其中。
妖皇边敲边道：“唉，你还真是可怜，所有人都要杀你。”
“以为的枕边人想着拿你压阵，好弥补古阵的缺憾，必要时也为自己挡挡灾，你瞧瞧身上这血纹，这本该是在他身上的呀！”
闻言，李母不自觉掀起衣袖，盯着手臂上的血纹怔怔出神，瞳仁中出现了一轮血月。
“那回来报复的鱼妖也不想放过你，想借你死后的怨气把整个惊梦山庄平掉，叫李缅永世不得超生……”
妖皇哀叹一声，惆怅道：“连我这刚和你见面的，也不希望你活，但你分明什么都没有做错啊！”
他轻轻勾起唇角，盛的尽是恶意。
随着妖皇说罢，李母目中落下泪来，一颗颗接连不断砸在地上，妖皇唇角的弧度也越来越大。
忽地，李母不停摇头，要从其中挣扎出来，她呜咽着道：“不是的，不是的，小欢希望我活着的……”
得意时被浇了盆冷水，妖皇眸色一寒，语气更是沉痛：“可他那性格你也明白……”
“他是没办法对那鱼妖下手的，鱼妖不死你就得死，他的确不想你死，可他也救不了你。”
木鱼声越来越急促，一声声将李母逼得无处可躲，只能抱着脑袋缩成一团，无力地抽泣。
妖皇的声音无孔不入，句句撼人心魄：“他只能站在悬崖边，眼睁睁瞧着你掉下去，摔成烂泥，他什么都做不了…”
“然后无用的痛恨自己，也跟着跳下去，肢体和你一样变得冰冷，再也不会动，也不会笑。”
李母突然激动起来，泪流满面，疯狂撕扯着自己的头发：“不！不行！”
“与其这样，不如不让他为难…”妖皇低声蛊惑着：“趁他还没有来，了结掉自己，他就再不会痛苦，能自在地活下去。”
话音未落，李母霍的站起身，大叫一声，一头撞上楼柱，额角血肉模糊，昏死在地。
妖皇懒懒掀起眼皮看了眼，木棰依旧不停，一下下敲在木鱼上，如暗夜里蠢蠢欲动的蛇般，一抓住机会就狠狠咬上人的咽喉。
一个黑点出现在门外。
他漫不经心道：“真慢啊。”
李尽欢抬眸便望见倒在柱边的母亲，眼睛登时就红了，妖皇不紧不慢地敲着木鱼，瞧鱼儿自己咬钩。
他赶紧上前，要扶起母亲，刚伸出手，脑袋便一阵剧痛，那人手上的木棰仿佛是敲在了自己头上。
李尽欢死死按住太阳穴，甩了甩脑袋，妖皇饶有兴致地盯着他，悠然将木鱼敲得更响。
“你母亲已经死啦！”妖皇说这话，颇有些幸灾乐祸之意在其中。
李尽欢瞳孔一缩，眼神瞬间空洞起来，木木地不似个活人。
妖皇很是贴心地说道：“她是怕你纠结伤了自己才自尽的，可真是爱极了你这个儿子。”
李尽欢眼睫颤动几下，有些呆滞地看向静静躺着的母亲，嘴唇不住翳动，慢慢跌坐在地上。
“你们这对母子，还挺可悲的。”妖皇松开木棰，没有他的控制，木棰也还在自动敲击着木鱼。
他抖了抖衣袖，食指轻轻抚过上面平滑的花纹，欣赏着自己圆润的指甲：“真正爱着对方的，都只有彼此，但现在，你母亲也离你而去，你就只剩自己一个人了呢！”
“即使死掉，也没有人会在意。”
李尽欢呆坐在原地，并没有什么大的情绪起伏。
“不过你也不是特别可怜啦，”妖皇眼睛一转，斜睨着李尽欢：“想想那些为你铺路的小妖，你还好生生的活在这世上，他们却早早离开了。”
“看看，你身上流的可是罪恶的血液，你幼时吃下的哪里是丹药？而是一个个无辜又鲜活的生命哪！”
李尽欢依旧默不作声，如同有一张面具缝在了他的脸上，做不出其他反应。
妖皇眸色一沉，正想说些别的东西，李尽欢却抬起衣袖，连点周身几处大穴，一口鲜血瞬间喷出。
他竟是主动散灵了。
妖皇错愕了一瞬，旋即哈哈大笑起来，拂袖收起木棰，响亮的木鱼声立刻停下。
李尽欢也随之清醒过来，还有几许恍惚，惊骇地瞧着自己身上逸散的灵气。
已经发动的散灵是不可逆转的，哪怕现在他后悔也无济于事。
“你们这些人类，还真是可笑的脆弱啊……”妖皇抛起手里的木棰，那木棰重重落在地上，没激起半分烟尘。
“尽欢……”
林疏桐怔怔瞧着远山高楼上被放大几倍甚是清晰的影像，只觉得十指发凉，又在其上看见了妖皇的身影。
他怎么会在这……
林疏桐霎时明白过来，妖皇是想设计谢照乘！
他下意识回眸看向谢照乘的方向，用力全身力气吼道：“阿照！你别过去！”
然而已经是来不及了，那方向的土地狠狠往下一沉，李缅与小蝶都嘴角溢血，被一拳震飞，一道长虹冲天而起，飞向后山。
李缅勉强顿住身形，看到楼上被刻意放出的虚影，一皱眉头：“这人强得出乎我的意料，未必能吞噬掉他，尽欢再死，该如何长生就是个问题了……”
连小蝶都忍不住侧目，深感其人之凉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