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夏尔看着跪在地上，不断咳嗽的青年，面上闪过一丝忧色。
因为身份的关系，里夏尔也算是和研究所打过不少交道，但他就没见过哪个正规的研究所会偷偷摸摸地建在地底下，也没见过有哪个正规研究所会没有门卫的。
最关键的是，他“上一次”来的时候，并不记得这里有这样可疑的建筑。
种种要素加在一起，让里夏尔提高了警惕。他试着从门缝中窥了一眼，结果里面那阴森的氛围，不知道作何用途的各类设备，就差把“非法”和“可疑”两个词贴在墙上了，实在很难让里夏尔有什么好的联想。
他站在门口思考了一会，最后还是决定发挥一贯的风格——莽，先进去看看再说。反正就算碰到什么危险，他也有全身而退的把握。
不过让他意外的是，里面同样什么人都没有。门倒是被重重上锁了，但再好的锁在里夏尔面前也就是个摆设，他甚至都不用研究一下锁的类型，只需要伸手按在上面，用精密的魔法破坏掉里面的结构，再随手一推，门就开了。
就这么一路无声无息地破开门后，最深处的场景令他大吃一惊。
房间靠墙的一侧放置着一个巨大的培养槽，里面注满了透明的液体，一个青年男子正在其中沉睡着。他看起来二十岁上下，身材比正常的成年男子消瘦一些。可能是被推门的响动给惊醒了，青年随着里夏尔的靠近缓缓地睁开眼睛，透过玻璃和他遥相对视。
……好嘛，人体实验没跑了。虽然里夏尔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真的看到时还是有些难受。他带着糟糕的心情在实验室里转了一圈，也没有任何收获，索性直接把培养槽打碎了救人。
用世间的眼光来看的话，受试者大概会被划分到“长得不错”的那一拨人里。但他的脸色却非常的苍白，甚至带有一些病态。从肌肉的线条上看，也没有受到过训练的迹象。应该只是一个被抓到这里来的普通人。
里夏尔由于出身的关系，最初一度怀疑这里也是在进行改造人实验，但他随即就推翻了自己的猜测。
改造人技术本来就不完善，否则也不会只有他一个成功的例子。加尔兰博士被杀后，核心技术更是就此失传，哪会那么容易就被人掌握，更不可能随便碰到一个就是搞相关实验的。
那他们拿活人做实验，到底在研究些什么？
遗憾的是，他在搜索中并没有找到有价值的资料，只能寄希望于这名受试者了。
但是在他一连提了几个问题后，才发现青年的状态不是很对劲。他表面上似乎在看里夏尔，但仔细观察，就会发现他其实看的是前方的空气，就好像那里有什么东西存在一样。
这样的表现不禁让里夏尔怀疑，对方能否正常地和自己交流。
好在过了一会，青年的神智似乎清醒了些。他抬起头，用缓慢的，但是条理清楚的话说道：“这里是……一群疯子组建的研究所。至于现在为什么没人，我也不知道。”
“之前有吗？”
青年点了点头，眼里闪过一抹阴郁。
里夏尔看着青年的神情，心情不免有些沉重。这处研究所里的人八成没有什么道德情操，更不能指望他们能对受试者仁慈到哪去。
不过不知道这里的人出去的原因，也就掌握不好他们回来的时间，也许下一刻就会有人推门进来。
此地不能久留。
不过在走之前，他必须先弄清楚这个人和这个研究所是什么关系。虽然可能性不大，但万一青年转身就把他出卖给别人，那可就笑不出来了。
“你是怎么被弄到这里来的？我想应该不会是自愿吧。”
“自愿？”青年重复了一遍这个词，嘴角勾起讥讽的笑，“怎么可能？我只是被他们绑架来的一只实验动物而已。”
“我想也是。”里夏尔松了口气，这种深切的痛恨不是一般人能装出来的，“你叫什么名字？”
“在问别人的名字之前，不应该先自报家门吗？”青年反问道，“你和这里的人又是什么关系？”
里夏尔有些意外,他没想到自己会被反过来要求说明情况。不过仔细想想，好像也有点道理。
“我叫里夏尔。”他痛快地说，反正光凭一个名字也查不到什么，“我是偶然发现了一处地下通道才进来的。既不认识这里的人，也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要是和他们是一伙的话，就不会这么大费周章救你出来了。”
青年的眉头松开了一些，看上去接受了这个说法，戒备感不是那么明显了。
“怎么样？你能回答我的问题了吗？”
“我叫……”里夏尔注意到青年说话的时候，似乎在观察自己的反应，“维因。”
维因？
虽然里夏尔从未听说过这个名字，不过还是暂且在心里记了下来。
“那……维因，你知道这里是研究什么的吗？”
听到这句话后，维因的表情一下子变得抗拒起来：“不知道。”
这个转变太过突然，以至于里夏尔怎么看维因都不是真不知道，而只是不想回答。
“那你有没有听过这里的人提到过什么？”里夏尔不死心地继续问。
“不记得了。”
看来是问不出什么了。里夏尔叹了口气，把关注点转移到维因的身上：“你有家人吗？他们知道你在这里吗？”
“……”
维因把头偏了过去，神情冷淡。
接下来，不管里夏尔问什么，青年要么敷衍过去，要么沉默以对。里夏尔除了知道他叫做“维因”之外，一无所获。
不过里夏尔不是不能理解。虽然他不知道具体的情况，但是从这里的设备和维因的反应来看，不难想象他在这里遭受了怎样的折磨。
在身心遭受巨大的伤害后，能愿意和自己说话就不错了。再说自己也不是来审问他的，把人救出去才是最关键的。
“总之，先离开这里吧。”里夏尔对维因伸出手，“我猜你也不想再待下去了吧？”
青年没有握住这只手，不过终归还是跟在了他的身后。
平安无事地穿过地下通道，看到外面澄澈的蓝天后，里夏尔也把提着的心放了下来。他刚想组织一下语言，询问维因今后准备怎么办，就发现维因已经越过了他，向别的方向走去。
里夏尔连忙问道：“你去哪？”
维因停下脚步，有些漠然地说道：“和你无关。”
“随便乱走的话，可能还会被他们抓回来的。”里夏尔提醒对方。
“我心里有数。”
……虽然这么说，但我真看不出来你心里有数的样子啊。
里夏尔有些无奈地问倔强的青年：“你确定吗？”
他完全是出于好心，不过问的方式却惹怒了对方。维因停了下来，用不快的语气说：“你是在怀疑我吗？”
在自己解救了对方的情况下，这样的态度未免显得有些“恩将仇报”。但里夏尔生性宽厚，并没有因为这样的对待而心生愤懑。他看到维因又抬起脚步，连忙追上去，按住他的肩膀。
“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
“只是什么？”维因极其不耐地回过头，“还有什么高见吗？”
两人目光对上的那一刻，里夏尔不禁一怔，放在对方肩膀上的手不自觉地用上了力。
在短暂又漫长的几秒钟后，他强迫自己松开手，轻声说：“没什么。那……你自己小心。”
维因没有再说话，就这么走了。
里夏尔看着对方的背影，有些踟蹰，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追上去。说实话，他自己也不知道拦下青年后该说些什么。
“和我一起走”？这肯定是行不通的。他自己的麻烦也不小，没有办法照顾好别人。“找个地方把你安置下来”？他对帝国本来就不太熟悉，眼下也想不到什么合适的去处，更何况青年还是这么一副不配合的态度。
再说他自己毕竟是非法入境，最好不要弄出太大的动静。虽然这个实验室让他非常在意，但现在还不是追查的好时机，抢在这里的人回来之前早点抽身才是上策。
理智告诉他，不要再管这个人了，毕竟他有更重要的目的，不能再节外生枝。同时，他也在心里安慰自己，只要维因能尽快离开这座城镇，低调一点，就不会有多大的危险。
但直到他踏上自己原定的路线时，心情也没能轻松起来。
除了刚才担心的问题之外，还有一件事也让他心烦意乱。分别之际，青年被他扣住肩膀的时候，一瞬间流露出来的神色，让他产生了既视感。
这大概是他太敏感了。维因只是个普通人，而且身份，外貌、性格……所有的一切都不一样。但那种灰暗而冷漠的，仿佛对世间万物毫不在意的眼神，却让他忍不住想起了另一个人。
那个……他最憎恨的人。
里夏尔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个一身黑色军服，佩着一把银色长剑的冷峻男子的身影。
他在内心深处，隐隐地害怕自己会不会释放出了一只怪物。
……
格雷在确认里夏尔没有跟上来后，迅速地闪进了一条小巷，然后靠着墙壁滑倒在地上。
强撑着走完了这么长的路程，他现在无比的虚弱，全身上下都在哀嚎。这也是常年被泡在罐子里的后遗症之一。
事实上，如果维因不是改造人的话，在刚被放出的那一会就会因为肌肉萎缩，连站都站不起来了。
离开里夏尔视线的那一段路说短不短，说长不长，他却感觉总也走不完。主角的目光简直犹如实质，戳得他如芒在背。偏偏他一面心惊胆战一面还不敢走快，生怕里夏尔看出什么不对把他拦下来。
被里夏尔按住肩膀的时候，他更是心脏都差点停跳了。
好在他的演技不是盖的，立刻就反应过来，装出一副不耐烦的样子，好歹没让里夏尔察觉他的真实想法。就是演得有些用力过猛，弄得里夏尔也被带出了一丝敌意，格雷也只得用和善的目光和他来了一番深入交流。
不过，如果不是维因的人设不允许，他真想诚心诚意地对里夏尔说一句谢谢。
别看里夏尔在砍艾涅斯特时杀气腾腾，但对待普通人时真的有如春风般温暖，态度友善到不能再友善。救维因也完全是出于做好事不求回报的心态，连格雷那样对待他都不生气。偏偏格雷因为人设的关系只能摆出恶劣的态度，简直让他的良心倍感煎熬。
不过主人公的状态依旧让他摸不着头脑。各种迹象都显示里夏尔是重生的，但是却又不认识维因。难道他真的只知道一代的剧情吗？
为了试探出里夏尔所掌握的信息，格雷还冒险报出了这具身体的名字。如果里夏尔听说过的话，就会清楚，对这座城镇里的普通人来说，维因是一个多大的威胁。
然后维因就可以享受和艾涅斯特一样的待遇了。
而且，跟艾涅斯特这个战斗力已经成型的BOSS不同，维因被救得太早了，导致让他实力飞跃的实验还没有完成。
维因和里夏尔一样，都是不可能被复制的成功例子。按照原作的发展轨迹，他会在贝德的误打误撞下，转换成对魔素亲和度极高的体质，随手一击都具备极其恐怖的破坏力。甚至还可以省略积蓄魔力这一步骤，直接使用空气中的魔素发动魔法，相当于有了无限长的蓝条。
但是到格雷这里，他虽然还能感觉到在空气中流动的魔素，但一旦试图捕捉，就会像接收不良的的电波信号一样，被杂音一般的东西给严重干扰了。用原先世界的话说，他现在还不是一个合格的“导体”。
在这种情况下，使用魔法的效果恐怕会大打折扣。虽说真要不管不顾，冲破一切阻碍，在短时间内也能模拟出原作维因那恐怖的攻击力。但是格雷有一种预感，这样做的话，会给身体造成不可逆转的伤害。
不过，虽然维因的实力差艾涅斯特太多，但格雷却觉得状态前所未有的好。
他心中的某种使命感减轻了。
那是身体自带的，告诉他“必须那样去做”的焦躁的冲动，作用是提醒格雷“是时候报社了”。如果强行无视这种使命感，不仅精神上十分痛苦，OOC值也会大幅上升。
现在这种感觉减轻了，就意味着维因可以进行适当的改变，不用那么急着报复社会。
回头一想，这确实是合情合理的。
原作里，维因等到最后都看不到被拯救的希望。所以在自己挣脱了束缚后，陷入了更深沉的疯狂。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他在彻底绝望之前，就被里夏尔救了出来。虽然从保持人设的角度来说，他肯定不会放过那些折磨自己的研究员，但起码不用再牵连无辜的民众了。
来到这个世界整整一年，格雷第一次燃起了一丝希望。
虽然里夏尔救出他只是一个偶然，但在可以利用维因的身份自由活动的当下，他是不是可以再制造出一些“合理的改变”，然后……
想到这里，他咬了咬牙站了起来。接下来才是重头戏。能不能改变今后的命运，在此一搏。
……
“报告！附近的区域已经封锁完毕！”
“好的，就只剩下这几块地方了，给我认真找！”
两个小男孩躲在一堆杂物中，听着远处传来的那些声音，身体不住地发着抖。随着包围网的完成，他们就像瓮中之鳖一样，彻底失去了逃出去的机会。
他们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眼，都在对方的眼里看到了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