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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53 章 第 153 章(1 / 1)

青丘上空掠过一道火光,撞破了黑渊般的夜空。

劫阵的藤蔓惧火,当即让出了一条通道,露出了青丘狼藉的城镇来。只见那原本被混血和蛮荒占据的地面仿佛被一刀削平,露出个闪着红光的阵法。

那阵法当中是个红袍的妖。

无论是万妖阁还是范子清一行,最近都追在这群红袍妖身后跑,大致对这一类蛮荒有个了解——具有相当领导地位的草包。

这群草包能在以凶残著称的蛮荒当中占据高位,到底是这三百年荒域没落的结果,还是蛮荒三族已经老眼昏花,以至于识人不明,几乎成了万妖阁心中的一大疑问。

然而此时,这红袍人戴着个奇异的兽妖面具,那面具模样也不知是源自哪方妖族,咧嘴笑着,充满了古老的狰狞与邪气,那红袍人双手垂向地面,傀儡一般沐浴在红光中。

隔着相当一段距离,阵法迫人的威压已是令人窒息。

“这规模……不是短短三两天就能完成的阵法。”飞在半空中的胜遇第一时间捕捉到阵法的轮廓,“不止这个,西北城关一直往南边海面,总共有七个这样的大阵!”

玉承皱眉:“幻墟的阵眼是混水珠,珠子藏住熔炉,熔炉另一头连在幻墟跟妖临阵上,如今熔炉一毁,混水珠就彻底失效了。难道这阵法之前都被幻墟藏住,直到现在断了妖力源才显现出来?”

“叶当家被困熔炉,没有操控阵法的权限,之前幻墟必定另有阵主。”叶望说,“柳捷没幻术这方面的能耐,不可能是他,幻墟背后那阵主也不可能缺了熔炉就丢弃这大阵了,到底是……”

他话还没说完,就见上百道银光冲天而上,千丝被释放出来,悍然撞上了悬于半空的幻墟镜,镜子不痛不痒,直接将撞上来的千丝悉数弹飞。

“幻墟没作废,那便只有另一种可能。”韩湛卢神色凝重,他手中攥着把剑,罕见地混入了万妖阁的队伍中,可见虽然强撑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但刚才破开熔炉也令他重伤,“这阵法太过强势,甚至压过了幻墟。”

玉承不指望他这样子还能暴力破解法阵:“只能想办法探明来路了,胜遇先行,我再带一队……”

这时,劫阵从火焰中缓过来,像是被红光触怒了一般,甩开青丘所有厮杀的活物,动员周遭所有的树藤扑向了红袍人,而后者见状却无动于衷,依旧挂着那诡异面具的笑脸,一动不动地看那劫阵卷到近前。藤蔓掀起了青丘大地,群蛇归巢般压了过去,却仿佛撞上一面巨墙,卷起的烈风荡平了阵法之外的废墟,沙石瓦砾漫天飞,但丁点不能波及阵中人。

胜遇捏了把冷汗:“竟然连劫阵也……!”

玉承大喝一声:“不好!”

青丘之上相互纠缠的各大阵法只勉强维持着平衡,红袍人一露面就打破了局势,幻墟逮着间隙趁虚而入,半空中用幻术凝作一把巨刃,以迅雷不及之势挥向青丘古树。

那巨刃横亘在天地之间,一眼望不见锋刃的边界,胜遇不知该怎么去描述这庞然大物,只见那巨刃一掠便如苍穹压了下来,连稀薄夜色也吞噬得一干二净。

谛听余光瞥见,猛地一怔,顿住了动作。

妖临阵的兽妖趁机从他的压制下窜了出来,半点不恋战,继续往朝青丘古树的方向冲撞过去,云家狐妖尚未来得及修复的阵法一溃千里。

与此同时,千丝的银光倏地切过黑暗,韩湛卢试图抢在幻墟巨刃落下之前把这一招挡下,然而不等他赶上就迎上了一道火光。

“你添什么乱!”韩湛卢手中剑跟赤霄剑的剑锋相错而过,“来得太迟,连谁是敌谁是友都分不清了吗?”

赤霄答非所问:“乌衡自以为幻墟加上炼血丹,还有妖临阵,对付万妖阁绰绰有余,你可别再添乱了。”

韩湛卢脸色一沉:“你疯了吗?”

赤霄弯了弯眼角,带了点冷厉的笑意。

叶南生神色凝重地仰起头来,看着那个俯首诺大青丘的赤霄剑。

他从未觉得自己理解过这把剑,正如他从没能理解湛卢剑,只是比起韩湛卢这把千年浮踪浪迹的剑,赤霄在入阁之前一直跟在殷岐身边,在心底深处,叶南生对赤霄会背叛这传闻同样嗤之以鼻。

叶南生:“竟然连你也背叛了万妖阁。”

赤霄高高在上地看了他一眼:“我恨万妖阁,怎能算作是意外?”

叶南生问:“为了什么?不死药?”

赤霄没有言语。

瑶姬沉声道:“他是为帝药八斋而来。”

云离一怔:“什么?”

瑶姬:“百年前他被关戮妖谷时伤势始终没痊愈,我之所以会封山归隐,便是因为赤霄剑来我巫山求医,杀我山下赤蛇,挟恩图报,我实在怕了他才一走了之,没想到转眼竟会变成眼下这局面……”

这时,青丘古树前的阵法陆续崩塌,大群生来只学过幻术而没有冲锋陷阵能耐的狐妖暴露在混血与魑魅魍魉面前,顿时惨叫声迭起。

不知是谁大喊一声:“族长!快逃!”

瑶姬拉了拉云离:“你撑不住的,快跟我走。”

云离一动不动,仍镇守着残破的大阵,直视着眼前的利刃跟巨兽。

“誓约么,今日走了,明日也要招来天劫,到底是死路一条。”旁边林悟叹了一声,拿着把石头凝成的长刀,缓缓站起身。

云离淡淡地说:“你们逃吧,不用管我,我怎么说也是个族长,还是能挡上一阵的。”

林悟:“是么。”

云离点点头:“你伤还没痊愈,多小心,这回我实在是陪不了你……”

他话还没完,就见林悟手中石刀跟他擦肩而过,往他身后无阻无拦的地方砍了过去。

云离缓缓睁大了眼,目光追着那刀锋扭过头,难以置信地望着这一幕。

青丘劫阵看似凶悍无比,弱点却也明显,否则犯不着让出一部分灵脉,跟云家定下誓约,如今这棵长了千年万年的青丘古树只用一击,一截树枝轰然倒塌。

时间仿佛都在这令人窒息的气氛中无限拉长了。

“那恐怕对我们来说是个麻烦啊。”林悟手提着长刀的柄,跟他对了一眼,嘴角挂起一抹狠厉的笑,随即手下一转,换了架势,眼看是要将青丘古树一刀两断。

周围的狐妖还没能回过神来,林悟那一刀行将落下,却见那柄石刀忽然不听使唤,僵持在了古树枝干之前。

林悟愣了一下,视线缓缓在眼前聚焦,才发现他半只手还挂在长刀的刀柄上,被树藤缠得严严实实,再坚不可摧的石头也被碾成了一地碎石子。

幻术凝作的古藤就好比劫阵,锋锐无比。

狐族云家血统纯粹,传承能追溯到洪荒年代,尽管现在都长成了一群乐天派,却也是从蛮荒肆虐的混战时代走过来的,很多杀招他们不是不会,只是不肯。

如今,血色染红了青丘古树这片最后的桃源地。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间。

林悟完完全全地吃了这道幻术,再也无法维持人形,身躯渐渐化回了无生机的岩石,零零碎碎地落满一地,然而这等惨况也拦不住他仰天长笑。

云离红着眼,一勾手,古藤就将林悟揪了过来,他冲着那颗快要灰飞烟灭的石头脑袋咬牙切齿道:“为什么……到底为什么!我明明那么信任你,你我还是从小到大的交情!究竟是为什么!”

“为什么?”林悟像是听到天大的笑话似的,忍俊不禁道,“万妖阁这么多年来妄自尊大,想要蒙骗天下妖众,想要拿纯血妖族的规矩来约束所有的妖,什么万妖律令一串接着一串,可自古以来,妖世哪有什么规矩,弱肉强食就是妖世唯一的法则,万妖阁是个什么东西,凭什么要剥夺我们的自由,简直可笑!从今以后,我们要东便是东,要西便是西,再没人能压下我们的头!”

云离愕然:“你是混血?”

林悟冷冰冰地笑了:“我不叫林悟,单字一个悟,白字才是我的姓。”

白悟。

他大笑起来,任由身躯通通化回一把碎石,而恶果已经无法扭转。

只这片刻的耽误,巨兽猛地撞上青丘大阵,幻墟巨刃压顶而来,下一刻,青丘大阵应声而裂,守着大阵的云离吐出一大口血来,终于支撑不住跪倒在地。

幻墟再无阻碍,肆无忌惮地延绵开来,整个青丘都落入了八面镜子的包围之中。

据说北旗当年乌衡身负重伤,展露的幻墟还不是全貌。

幻术天赋如云离,幻墟铺展过来的瞬间,在他眼前一切火光与邪物消失得一干二净,取而代之是一片天高海阔,他讶异地发现身在之所变了样,水浪轻轻拍打着小船,一嗅就能闻到海风的咸苦味。

他坐在一艘巨大的船上,船不知行驶过多少年月,四处可见破损,这会儿大大小小的白狐挤在一侧的栏杆上,兴奋地往远处眺望。

云离被那风声、浪声与说笑声一裹,一时恍惚,有点想不起心中的焦躁究竟是何缘故,他顺着狐妖的视线望去,就见海中央伫立着一棵巨树。

据说云家先祖曾经四处流落。

洪荒初开的时候,所有的妖都在流浪,为了生存,或是其他虚无缥缈的什么,连他们自己也捉摸不透,只是四处地走走停停,翻过山,越过海,直到有回先祖在海上遇见风暴,船翻了,就剩一块木板,他随浪漂流,而后就在沧海之中遇到了孤身而立的一棵树。

青丘树当年也就两丈高,先祖说他仰头看着这棵树,看树下的海,忽然就生出个念头,想要在这地方落脚,这一停,才有今日的云家,今日的青丘。

云离定了定神,想起来了,幻术一般是掩人耳目的把戏,而幻墟在荒域被誉为最高等的幻术,走的却是截然不同的路子,只因乌衡手下这幻阵,假能作真,真亦可是假。

可美梦真的能成为现实么?

他想改变青丘今日的下场,想毁去云家跟劫阵见鬼的誓约,那么在这幻墟之中,是否能平了他们所有的意难平。

赤霄被幻墟不由分说地卷了进来,却没急着清醒,他深知从幻墟挣扎出来要耗费多少功夫,这会儿他干脆放任自己踏足绮罗故居。

千年前殷岐继承妖王之位,要扭转白虎宋箫的影响,扭转妖世对妖王的畏惧与抵触,他归隐恒水前卸下所有的权力,卸下所有的锋芒,还顺带推了万妖阁一把,在阁中挂了名,赤霄在他退隐后理所当然成了万妖阁的剑,为防多余的猜忌,除了逢年过节再没机会回过绮罗。

绮罗有殷岐的法术笼罩着,纵是深处恒水之中,这地方依旧有四时轮转,有阴晴雨雪,这时节风光正好,林海绿涛被拨得沙沙作响,蝉鸣与山涧泉声此起彼伏,赤霄沿着石块铺砌的小路行走其中,沾在他身上的战火与血气,一时间仿佛都被这清幽之地涤荡一空。

他颇有闲逸地想起些琐碎小事。

绮罗也不是从以前起就在恒水漂浮的,在宋箫之前,这片浮岛曾经在远海上,像是一艘大船,载着漫山遍野被殷岐点化的小妖跟精怪,他们顺水而流,漫无目的,路到过砥柱般孤高的青丘树,听到过随行的泉客缥缈空灵的歌声,也曾有不期而遇的客人将绮罗描述成神隐地……

兴许绮罗也确是一方隐世,他想起他们拿山石铺长阶,那时他也才到殷岐胸口那么高,修行只修了个半桶水,最大的上进心源自于不被山间小妖欺负的雄心壮志,奈何仍是要屈服在殷岐的武力之下,每天背着个箩筐,往里填满沉甸甸的石块,跟着他翻山越岭地走。

他说绮罗没有客,也就不必有路,殷岐又在异想天开。

殷岐只是在笑,不说话。

他说绮罗那么多地方,那么长的路,要铺到猴年马月,殷岐每天只铺那么几道石阶,丁点不知道焦急。

殷岐也依旧是笑。

他笑起来就让人没法生气。

赤霄没惊扰绮罗的小妖小怪,仿佛有所感似的,径直沿小路往后山处走去。

后山有片小梯田,种了些当季的瓜果蔬菜,殷岐正挽起裤脚,挽起袖子,身后长发拢作一股,提着桶溪边挑来的泉水,水勺一舀一泼,赤霄于是第一眼就隔着银光熠熠的水幕,一时被他晃了眼。

殷岐顿住手,脸上闪过一丝错愕:“你怎么回来了?”

赤霄见状短促一笑,那双惯常冷厉的眼被陈旧的光阴泡过,目光不可思议地柔和下来:“我想看你侍弄花草,想到了,便来了。”

殷岐放下水桶,遗憾道:“可惜夏风一吹,花长不起来了。”

赤霄又道:“我想你的酒了。”

殷岐道:“埋下不久,现下还不是开封的时节。”

他说着就走到了赤霄跟前,蹲在山石上,跟梯田下的剑平视,眼中藏不住欢喜,嘴上却还言不由衷地嫌弃着:“一个两个长这么大了,就学会回来讨债吗?”

“嗯。”赤霄应得坦荡,应得理所当然,却仿佛仅是言尽于此,他仍不甘罢休地说道,“我想你弹的曲了。”

殷岐无奈地看了他半晌,最后实在拿他没办法:“弹得有那么好么,整个绮罗就你说爱听,那便来吧。”

赤霄终于勾起嘴角,笑了,朝他伸出手来,殷岐顺势握住,从山石上跳了下来,那一刻,赤霄手心盛满了沉甸甸的温度与重量,飞扬的衣角占据了他的视野,隐伏于心底的情绪骤然翻涌若如狂澜,漫过了四肢百骸,险些就要脱口而出……却是被他生生咬牙忍住了。

他其实很想说,他想要的远远不止这些。

天黑了白,花开了落,秋去了来,时光丝线般无尽延伸着,他徒步行走在这妖世间,来处无可选择,去处也不随人愿,好在年少时缺的耐性都在跟殷岐铺石阶时一点点磨出来了,因而颇能看得开。

他从不过问万妖阁中的事,不怎么接触阁中妖,有闲工夫就往渡头那边跑,他以为他会这样陪伴在殷岐身边,直至他无力镇守恒水为止,所以百年前天石寺他为殷岐卜了一卦,也只是随性之举。

柳家蛇妖那一卦上说,生死有命,天意难改。

赤霄闻言,睫毛轻轻一颤,面上八风不动,没人听见他心底的天崩地裂:“什么天意?”

蛇妖回道:“纷乱。”

千年的寿数,对妖而言,不长也不算短,纷乱或是其他都是命数,没什么是不可接受的,倘若他心里不曾被绝望与仇恨塞得满满当当过,那便也认了,世间有太多东西无须真正拥有。

他有太多毫无道理的奢望,有太多的不得圆满,但那又能怎样呢?

想得再多也都是无益。

何况他并不是,当年殷岐被沉恒水,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而无能为力,在姑苏之前,他也曾潜过界河,也曾单枪匹马试图斩杀宋箫,他洒落过热血最终只是滚落入籍籍无名的尘埃中,不值一提,于是乎在这不久后的失而复得,轻易就让这些锥心刺骨的记忆通通变了味。

凭什么生于四大妖族就注定为恒水付出一切?

凭什么要强求一个普通人拥有沉重而残忍的神性?

他看这绮罗不再是绮罗,妖世也不再是妖世,妖魔鬼怪横行肆虐,恒水寒冷的水雾将绮罗严丝合缝地围起,当中只是条被困在妖王座上的青龙,他们被世间人不可理喻的忌讳分隔,各自困守一方,远若天涯。

韩湛卢乃至万妖阁上下都想质问他是为什么。

其实没什么为什么,他忠于殷岐,不代表他忠于万妖阁,他听殷岐的命令行事,不代表能再一次看他陷入死路一条。

赤霄剑毕竟不是心怀苍生的妖王,做不到对生死劫数举重若轻,众生万灵他不敢谈,太平长安他也不敢盼,为一人,他尚且要杀十人、百人、千人,倾覆世道,仍不得如愿,何以谈那千千万万。

那时他说殷岐是在异想天开,妖世如何,宋箫如何,跟绮罗这群山野小妖又有什么关系呢?

殷岐只是在笑,不说话。

后来他说万妖阁爱怎么想就怎么想,怕殷岐重蹈宋箫的覆辙也管不着,他们绮罗活得坦荡磊落,何必迁就那些勾心斗角,甚至不惜把他请离绮罗呢?

殷岐也依旧是笑。

只不过这次,赤霄心中再无动摇了。

青丘厉风吹过他的发,赤霄微微睁眼,目光始终冷冰冰的,不见悲喜,他手提着剑,整个人几乎化作一团火,风过之时就散落成一片火星。

又一剑落下。

云离刚从幻墟中出来,映入眼中的便是这一幕。

他扔开那把被他攥在手心的碎石头,踏过脚下堆满砾石的狼藉,大步走向前方,一时间,他的身影在战火中似乎多了几分沉重,连那飘浮的脚步都显得稳重起来了。

乱神不是现下最稳妥的幻术,却是他能做到的全部。

然而被乱神笼罩,这把剑却没半点迟疑与停顿。

云离神色复杂地望着那一抹火光:“你究竟……”

没人能抵抗住心中的毒,除非这人五毒俱全,早就疯了。

瑶姬能在青丘两大幻阵斗法中孤身闯荡,显然对幻术抗性不错,这时昏头胀脑醒来,一看局势心都凉了半截,他脑子飞转,想不出什么办法来,却见赤霄剑来路中的一截树枝上,范子清不知何时化回了人身。

这人不知想干什么,朝天空抬起手来轻轻一勾,黑暗中一道银光被他的动作拨动了——这是韩湛卢还没来得及收回去的千丝。

瑶姬:“姑苏,快拦下他!”

范子清浑身一震,动了动手指,没半点要上去拦着赤霄剑的意思,像是还陷在幻墟中,凶险的烈焰就这么从他头顶一掠而过了。

瑶姬骂了一声,一把带起云离撤离。

热浪滚滚而来,照亮了晦暗天际,伴着呼啸剑风,滔天的烈火将高峰般的青丘古树一分为二,不过转瞬,火势飞快地蔓延,那扎根在此多年、因独木成林而成了传说的青丘古树彻底沦为了一片火海。

韩湛卢剧烈挣动起来,正如他对阵法向来束手无策,对付幻术之类也只会靠硬碰硬,他被强烈的不安笼罩,不顾剑身一阵阵行将崩断的警告,强行撕开了幻墟假象。

这把剑也不知从幻墟的梦魇中看见了什么,火光晃得他双眼发红,像是魔怔了一般。

夜空被烧得通红,月光仿佛也染上了血色,劫阵也好,幻墟也罢,在这场烈火之中通通只能化作灰烬一个下场。

青丘云家尚未撤离,万妖阁也尚有人在,还有范子清……

韩湛卢精准地捕捉到那一丝气息,就见范子清的背影落在火海当中,后者仿佛感知到他的目光,一转身,下一刻火光将他整个人淹没其中。

当年姑苏行宫,韩湛卢还只是个一意孤行的小鬼,不明白到底为什么执着,为什么而豁出性命,百年前的天石寺柳家,他已经行尸走肉般流落万千山海间,度过了无数荒疏的光阴,而今那些远去的回忆都跟眼前那一抹火光重叠了,所有曾有过的、兴许存在过的悲与痛通通凝成尖锐的一把刃,刺破了他自以为坚韧而无人能催的心。

“下来!赤霄你给我滚下来!”韩湛卢招出千丝,数不清的银光将四周无辜的林木□□成一片狼藉,“我告诉你,就算你要躲到天涯海角,我也绝不会放过你,我要将你砍碎,一段段卸下来,扔到熔炉里面,融成铁水,沉进绮罗底下,叫你永世不得轮回、永世不见天光!”

赤霄剑下的火显然不是普通的火,飞快地延绵,飞快地吞噬一切,青丘古树发出轰隆一声,不堪重负地倒塌了。

与此同时,火海当中红光更加强劲了,那些红袍人分布在青丘七处,就像钉在劫阵之上的七颗钉子一般,大地震颤,青丘仿佛在悲鸣,幻墟镜阵也在这烈焰当中崩裂,落入幻境中的妖浑浑噩噩地醒来。

赤霄见状,一笑,大步流星迈入火海当中。

韩湛卢隐隐觉得此情此景似曾相识,脑海恍然间闪过一道灵光,想起了他见过的白骨夫人的最后一眼。

青丘古树巍峨如高峰,在赤霄一剑之下就成了团巨大的篝火,夜风躁动不安地来去,劫阵拼死一搏般朝火海飞去,扑腾不了几下就成苟延残喘的灰烬了,漫天火光也随之剧烈摇曳着,仿佛在畏惧着什么。

在赤霄头也不回地闯入后,那巨大的火光开始飞快收敛,火海潮水般退去,余下古树上细碎的火星,只见赤霄站在焦黑的青丘树高处,手中捏着一个黑木盒子。

那是青丘所镇守的帝药八斋。

赤霄转了转手中的帝药八斋,旁若无人地端详着,这巴掌大的小盒子精巧玲珑,却也只是个精巧玲珑的花瓶,当年西王母赠与巫山之时甚至没人放在眼内,转眼间却成了搅起妖世各处风云的源头。

赤霄眯了眯眼,咔啦一声,那盒子便在他掌中四分五裂了。

时间仿佛凝滞了一瞬,所有人不由地屏息凝神。

然而帝药八斋就像个平平无奇的装饰品,随手就能毁坏,内里空无一物,只不值一提地碎作了一堆碎木屑。

赤霄斜着掌心,那些凄凉的木屑顺势滑落,在风中飘零四散,再无踪影,他不温不火地叹了一声:“空的,可惜了。”

青丘便是在他一句可惜中化作废墟的。

赤霄毫无留念地回望了一眼青丘,目光扫过一张张仇恨的脸,他无所谓地一笑,身上燃烧起来,来去匆匆地散成一把火星,原地再不见他的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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