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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4 章 第 14 章(1 / 1)

“妖兄,你见过长这么帅的手信?我这是好心告诉你,你想要的,可能跟你做的不是一回事。”范子清愤愤地说完,顿了一下,收起了咄咄逼人的语气,“这么说吧,我对你师父而言只是个陌生人,就算你念着什么前世因缘,让我去跟他见面,我也不知摆什么表情说什么话,恐怕只会让老人家触景伤怀。”

可韩湛卢听完却完全跑偏了题,兀自说道:“在妖世,只要双方同意,前世因缘也是符合伦常道德。在这当中,有些妖像蜉蝣一族,能记得前生事,这自然没道理割舍,也有些妖,就算不记得了,也会凭着一纸诺言,拿今生去践行。”

说到底,还是他们俩三观不合,这事是没法谈拢的。

范子清唯物主义的世界观终于忍不住作祟了一下:“我对妖怪这些事真的不熟悉,听你们总在说前世今生什么的,但真有轮回转世吗?”

“有句很玄的话,你应该听过。”韩湛卢扫了他一眼,“信则有,不信则无,你说有没有?”

这话说了等于没说,范子清一怔,失笑说:“那谁知道。”

在此之前,他并不相信死后还能投胎转世,不然像隔壁王叔那老色鬼,靠着那点微薄的交情实在不值得留念,早就被他找人超度了。

可他也不敢去相信死后真就再也回不来这世间了,哪怕他在这世间没有什么不舍,兴许也正因为如此,白来一趟就比较亏了,谁也不爱吃亏。

如果死后只剩21克永恒的寂寥,那么活在尘世间这区区不足百年的岁月,真的太过短暂了,短暂得还不足以拿起想要的东西,短暂得连一个人与另一个人的相遇相知都像是奇迹般,是在漫漫黑夜里一霎而过的星星。

可范子清虽然嘴上不说,到底是渴望遇到一颗星星的。

正这当,不远处有一道流光窜进夜空,不断攀高,最后绽开成了大片烟花。

范子清一怔,随后又见城里城外接连升起了烟火,飞快占掉了大半夜幕,隔着客栈的结界,隐约能听见外面的喧闹似乎更盛了些。

“到点跨年了啊。”范子清呼出一口白汽,望着璀璨夜空喃喃道。

旁边的韩湛卢看了他一眼,无奈地长舒一口气说:“是啊,新年快乐。”

范子清愣了愣,从这夹杂着烟火跟冬寒的寻常话中罕见地尝到了丁点年味,说不清是新鲜还是怪异,他低了低头,有点磕绊地回道:“新年快乐。”

两人就这样安静地看了好一会烟花。

“人之常情,也是妖吧,临死前愿意见到点好的,”韩湛卢看着街上往来如流萤的灯火,“你前世下……结束得有点仓促,对师父来说是个遗憾。”

范子清微微皱眉,从他犹豫的用词中听出来了,他前世必定是不得好死的下场。

紧接着,又听他继续说:“我不太懂他老人家的喜好,也想不出比你更好的,所以我把你带来了,如果你不愿去见我师父,也还想知道范家真相,你也可以替我想个比你更好的礼物。”

见他把这话说得脸不红心不跳,范子清被噎得脸色几变,好气又好笑,最终服气地垂下头来:“妈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夸我。”

韩家剑门历史悠久,按理说规模也大,但数百年来被万妖阁有意无意地打压掣肘,从早些年放眼数十里的繁华景象,到如今只剩下一片小小的山头。

剑门山中四处覆了点薄雪,山间绿意不减,碧涛仍在高低起伏中汹涌如潮,当中高楼林立,瓦片如鳞般映着天光,别有一派庄严肃穆。

这个时间,剑门弟子大多正上着早课,郎朗读书声跟习武声像是海浪般,一波接一波地扑打在耳膜上,霍信在最高的一座楼上,俯视着整个剑门井然有序的模样,一言不发地听着身后弟子的禀报。

“有关罗洲渚的处罚,暂时还没有任何消息。”那弟子微垂着头,一身白衣,长发如雪,整个人挟裹着一身冰寒气,身材与面容依稀跟那晚上出现在废工厂的雪人如出一辙,“万妖阁那边的意思,是让掌门再考虑清楚,恐怕是把罗洲渚也当做筹码了。至于师伯,已经在回剑门的路上。”

霍信重重地叹了声气,他跟徐晋属师兄弟,看起来年纪也相仿,实则已有三百多岁,但眉间褶皱还不算深刻,难以藏得住喜怒,让他暴露了些多余的年轻气盛。

“万妖阁的意思?”霍信冷笑一声,“他们不就是想把剑门收入阁内,这边说给权限那个说给资助,大话讲得倒是好听,说到底,万妖阁就是个绞肉机,里面只有无尽头的利益纷争,正等着把我们剑门这帮教书的扒皮抽筋吞了。老掌门一生把学院护得好好的,我才把位置接过来,怎能转眼就让剑门毁在我手里?”

雪做的男人语调毫无起伏地问:“不毁,要怎么做?”

霍信皱着眉:“洲渚是我睁只眼闭只眼放走的,有我的责任,去托万妖阁的老校友照看着,只求能罚得公正,不要让洲渚落在叶老手中。现在最大的问题是师伯……他这个人,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妖世好不容易清静了些,又卡在这时候回来,脑子里也不知想的是什么。”

这时,天空中吹来一阵雪花,那雪轻巧地转着圈,落在栏杆上,卷起上面的碎雪化成了个憨态可掬的小人。

小雪人朝两人行了个礼,奶声奶气地对白衣男人说:“回雪君,剑门附近一圈的城镇都多了不少万妖阁的人。”

雪妖一族中,只有至高无上的那位才有资格被称作雪君或雪女。

不过白衣男人身上丝毫看不出那种居于高位的端倪,他听完小雪人的回话,只是轻轻拂过长袖,让他退下,小雪人一应声,又重新化作风雪吹去,雪君又转头安安静静地看向若有所思的霍信。

“万妖阁……”霍信低声喃喃道,忽然一把捉住面前栏杆,拳头粗细的木头竟不堪重负地裂开几道口子,“我就知道,韩湛卢一出现,准没好事!”

雪君不知从他这话中明白了什么,仿佛心有灵犀:“那你打算怎么办?”

霍信斩钉截铁说:“通知剑门弟子戒备,绝不能放那祸害进来!”

雪君点头:“明白。”

“还有一点,”霍信想了想说,“万妖阁办事总得有个由头,我们这次务必要做到师出有名,你让他们留意着点,不能让万妖阁捉到我们的把柄。”

雪君领命离开,没一阵,很快又有人进来禀告:“掌门,徐晋带着小鱼回来了。”

徐晋跟韩小鱼被几个小辈义正言辞地拦在自家门外,只能无可奈何地扎着马路,等待自家师兄的通行许可。

早上出发时,韩湛卢为防剑门半路阻截,打定主意要分开走,朴朴不合适再掺和剑门中事,叙完旧还想着去踢馆,结果被韩湛卢勒令滚蛋了。

临滚前,小桃花扒住门,蔫头蔫脑对他说:“湛卢哥哥,你难得回来一趟,真的不去见见大人吗?”

“说了别乱攀亲戚。”韩湛卢毫无留恋地将她撵出门,“我又不是过来拜年的。”

朴朴不依不饶:“就算不拜年,这大过年的,不是说什么倍思亲吗?大人可想你了,哥你不念家,家念着你呢,要不我帮你带个什么话吧?”

韩湛卢烦不胜烦,只好妥协:“那你跟他说……”然后话到一半就愣了。

这么多年过去,他跟那个人还是没什么好说的。

“就新年快乐吧。”

新年大清早,徐晋就带韩小鱼先一步回了剑门。

只要不牵扯上韩湛卢这个脚踩两条船的,他们左右不过一个剑门弟子跟一个韩家孙女,构不成威胁,霍信没道理会拦人。

至于范子清,则被韩湛卢留在了身边。

一来这是个生人,想要进剑门得经重重审查,而韩湛卢虽然严于待人地呵责了想要踢馆的桃花妖,自己却是抱着一颗踢馆的心来的,带个范子清充当小弟算不得什么,二来这是个姓范的,虽然孩子大了七十二变,光靠通缉令早就认不出来了,但少一道审查,就是少一分风险。

事实证明韩湛卢是对的,徐晋没等过久,就获准回家了,韩小鱼跟老掌门的见面也飞快安排下去,一切都无比顺遂,但徐晋还是觉得这种通畅无阻,应该要归咎于在霍师兄眼中,自己还太弱。

所以韩湛卢所说的构不成威胁,不是指立场上,而是指实力上。

真是个令人窒息的真相。

不过师伯料事如神也并不足以说服徐小师侄,他跟了韩湛卢多年,也不是个吃素的,单是这几天从师伯身上发现的异常,就让他难以忽略。

姓范的既然走在大街上都是个麻烦,师伯为什么要把他带到妖世?

带到妖世也就罢了,为什么还要带回剑门?

不说别的,师伯没刻意避讳,可让个外人知道这么多也太不谨慎了。

这时,有人突然打断了他的思绪:“师弟,别来无恙啊。”

徐晋忙转身一看,只见霍信不知什么时候过来了,相隔数十年的再相逢,这位亲师兄却不给他丁点好脸色,隐含怒意地看着他:“这么多年了,看来自从你决意走上韩湛卢这条歪路,就止步不前了。”

徐晋心里打起鼓来,觉得这架势不像是为他‘无恙’感慨,而是打算让他‘有恙’的。

换作是平时,他一瞧霍师兄脸上挂着的阴晴雨雪,就断定接下来要跑路还是讨点便宜,不会有半点犹豫,但现在他正在老掌门院子门外蹲着,里面韩小鱼正跟她爷爷说着话,他没办法抛弃个小女孩跑路——哪怕韩小鱼在剑门没什么危险,但要是被师伯发现,他一身宝贵的皮毛恐怕要变成皮草。

“师兄。”徐晋当即硬着头皮,也顾不上雄心壮志了,强笑了两声,能屈能伸地说,“祝贺你当上掌门,我才收到消息,迟些再把贺礼给你补上。”

他说完就底下了头,不敢直视霍信居高临下的视线,尤其是他眼中怒火。

霍信想起这徐晋这小子打小就属兔子,遇事秒怂,说急可能就逃了,只好压着火气说:“用不着,至今我还没看出有什么值得庆贺的。倒是你,这些年跟他做事,逢年过节都没回过一次剑门,在外面干什么干得乐不思蜀了?”

徐晋仿佛听不见他话里话外的不满,假装这只是来自刺猬的特殊嘘寒问暖方式,乃至于到处夹着刺:“在人间当管理人嘛,就那样,跟个城菅差不多,整天不是管小妖,就是管半妖。部们穷,人也少,连节也没得过,可不是我不想回来。”

“你好歹是个剑门长辈了,整天瞎混有什么出息,还不如回来教课。”

徐晋忽然对‘一百二十岁的小学生’这个定位没有任何怨言了:“师兄,你说笑呢,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课也就学了个半桶水,自己修为也还缺练,根本就不是教人的料。”

霍信用鼻子哼了一声:“也总比你学些邪门歪道强。”

这下徐晋是彻底不敢作声了,只好使劲揪着地板砖缝里的杂草。

“人间灵气稀薄,不利修行,妖怪本不该久留,连万妖阁都不把人间当回事,派过去做事基本属于流放,你倒非赶着去,也不管跟的是个什么人!”霍信越说越火,终于忍不住咬牙切齿道,“你还记得师父当年是怎么死的吗!”

徐晋蓦地原地站起:“师兄你非要跟我提这事吗!”

身后的门吱呀一声响,韩小鱼见完了老掌门,从小院里推门出来了。

霍信跟徐晋立马住嘴,把师兄弟俩这场兔子跟刺猬的嘴仗掐掉,但她还是感觉到两人气氛中残余的火星,顿住脚步,半个人儿藏在了门后。

“鱼儿,”霍信局促地对她笑了笑,“见完爷爷了?”

韩小鱼偷偷看了眼蹲在地上不说话的徐晋,不知所措地点了点头。

这时,徐晋一把掷掉手中惨遭五马分尸的草,回身一手抄起了韩小鱼,头也不回地跑路:“谢师兄教诲,不打扰你这大忙人了。”

霍信啧了一声,正要开口留人,山中忽然传来一阵震耳欲聋的喧响,老掌门住的院子离学院有段距离,平时都比较清静,剑门弟子警备了大半天,闻声都预感到了什么,脸色顿时变得难看。

韩湛卢两人跟徐晋他们也就前后脚到,但待遇差了显然不是一星半点。

门口守卫根本不说通报,隔着老远一见师伯祖大驾,当即把24小时全天候开放的大门锁上,拿出警报用的窜天猴点燃,一窜烟花拖着条小尾巴,手忙脚乱地上了天,在剑门上空炸了个人心惶惶。

不多时,剑门大半弟子都集结在前门。

学院历史悠久,大门也建的相当气派,跟城门差不多,上有一处小楼,高高悬挂着学院牌匾,龙飞凤舞地刻有‘韩家剑门’四个大字。

辈分大的弟子都上了楼严阵以待,俯视着沿山路走来的大敌。

范子清目睹韩湛卢吃了个盛大的闭门羹,对身边这位妖兄的人品起了深刻的怀疑:“师伯祖,你薅秃他们家的羊毛了?”

韩湛卢来前就收到了徐晋的通风报信,见了这场面还相当习以为常,活动着双手,顺便信口开河说:“皮痒欠揍是剑门师徒联络感情的方式之一,等着瞧吧,很快就让他们‘感动’到痛哭流涕。”

“比如回个家都要过五关,斩六将?”范子清喟叹道,“真是剽悍的风土人情,跟着妖兄果然能涨不少见识。”

“……”韩湛卢斜了他一眼,“你今天怎么这么多话?”

范子清贱兮兮地笑道:“还不让吃瓜群众吐个槽了?”

一觉睡醒,这都成‘群众’了。

韩湛卢发现自己看走眼了,这小子根本不是内敛腼腆,都是之前不明状况装的孙子,现在确认自己只是个无辜被拖下水的,半路遇上什么不测也能顺利撇清关系,于是彻底断定自己性命无忧,越发肆无忌惮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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