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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95 章 灯火角落(1 / 1)

我干嘛要解释?

回程车中,风临脑子突然清醒了点:我为何和他废那些话,我和他什么关系,不是撕破脸的仇人么,他伤心难过和我有半毛钱关系?他越伤心,我不应该越高兴吗?

我和他解释什么,我追什么啊?

细细往前想去,她越想越觉得不对,从一开始她便可以避免这种尴尬处境。好端端的为何要去笑话风恪,园子里看见他为什么不走,他看见自己又干嘛要把他叫到面前。

叫到面前后,又做什么非要去亲他?

那张脸当真好看到将她脑子都勾没了么,能让她抛却尊重,如此轻浮地凑前踏进圈套么。

她不禁扪心自问:我有如此重色吗?

过去她也不是没遇到过美人媚眼,香艳诱计,可没一次入套过。轻浮的撩拨使她反感,心机的诱引令她恶心,风月之地的男子们倒是危险小些,使银钱便能买得一夕欢愉,但她嫌恶,从未动过这心思。

没错,她不是贪色的人。

那么,那晚在相府阁中,她为何没走。

究竟是她欲念重,还是他一递来借口,她就迫不及待抓住,化为锁链将人拉到身边,向他索取想要的温情。

把风临变成笑话的,究竟是子徽仪,还是她自己?

有些问题不能深想,一想便让风临如坐针毡。这念头一起,风临顿觉全身血液一齐倒流,简直不能安稳自处。

原本躲藏在暗处的心思突然被注目,再不能似从前那般无声纠缠,含糊的念头被目光劈得明清,避无可避。

风临突然暴怒,抬手狠狠给了不清醒的自己一巴掌。

这一掌带着不争气的恨,直把她抽得半边脸都发麻,外头亲卫听见动静,赶忙问:“殿下怎么了?”

“无事。”风临扯了扯发麻的嘴角,“刚掉了个东西,已经捡起来了。”

“算算日子,青季她们也该到了。”风临舔了下嘴角的血丝,目光隐凛,“张通鉴。”

车外传来应声:“属下在。”

“你带人亲去四城门等着,今晚城门闭前,接应她们入京。”

-

紫宸大殿,龙涎香盛。

华美而巨大的御座下,闻人言卿单薄的身躯正伏跪于地,四周不见多少宫人,有两个内卫伺在暗处侯立,而在她的上方,武皇正在俯视她。

闻人言卿作为一个口出妄言的罪人被押来此地,而可决生死的皇帝正向她发问。

“她们都说,你在昨晚疯了。”这是武皇的第一句话。

在听到话后,闻人言卿没有抬头,一眼都没有看御座,则深深俯首,将额头叩抵在宫砖上。

“陛下,臣半点都未疯。臣就是装够了。”

“怎么,你常伪装么?”

闻人言卿俯首回道:“臣是男妓之女,自打入这个家起,便日日受人轻看,要想少受折辱,就要会掩抑心绪。”

“那现在呢。”

闻人言卿道:“臣现在全无作伪,十数年始现真言真态,可她们却说臣疯了,臣觉得好笑。”

武皇并未继续,反话锋一转,轻飘飘发出一问:“你为何斥你的外祖母?”

“觉其有罪,方才痛斥。”

“她是你的血亲。”

“朝臣论理不论亲。”

许是她答得太快,满紫宸殿都静了几分。周围似有目光投在她身上,她感受到了,却没有抬头。

这个回答不知是否令人满意。

武皇说话时淡淡笑着,叫人听不出喜怒:“闻人慧将你接回京中,授文明悟,也算对你有恩。”

闻人言卿面对此话,俯首对答:“陛下,臣与父贫贱乞活多年,不得闻问。她一朝忽来,非为怜臣父女飘零,实为安列祖阴怒以昌子嗣,臣归家后非但不得善待,反与父就此失散,此后十余年孤处闻人深宅,皆如寄人篱下。”

“臣自卑自轻,萎靡无志,是先太女仁心以对,授臣大道,委以重托。知遇之恩,是为先太女。

臣男妓血脉,受人轻贱,是陛下不弃出身点受状元,使臣一洗卑颜,重塑人骨,得与他人同列。再造之恩,实为陛下。

故论恩,臣之恩者,先太女、陛下。再无第三人。”

武皇道:“亲长之尊誉,不顾了?”

闻人言卿叩首道:“臣要先顾国君圣誉。”

虚弱话音如水波回荡大殿,一层一层漪至御座。武皇那张脸终于有了似笑非笑之外的表情,缓慢地扯动嘴角,一个确切的、俯视的笑容出现在她面容,投向闻人言卿。

她微抬一下手,一旁静似不存在的梁佑元自早备好的两份圣旨中取出一个,经由武皇眼神示意,双手擎到闻人言卿面前。

闻人言卿抬头,目光触及锦轴那刻,耳边响起了武皇的声音。

“接下这道圣旨,往后没人轻看你了。”

-

走出皇城的时候,闻人言卿觉得天上的烈日极其刺目。她仰头看了会儿,眼里刺痛,笑着低下头,以袖飞快抹了下。

自宫道走到华京大街上,她没乘车,全以步行。前方烟火气人言声如烟飘来,她步步踏进其中,却神智恍惚,宛若游逛的幽魂。

恰此时,她耳边忽传来一声唤:“闻人言卿,站住!”

这声蕴着恼意的唤阻了她的脚步,她转过头来往宫道望去,见慕归雨穿着官袍,急匆匆地朝自己走来。闻人言卿疑心自己出了幻觉,因为看到她好像在生气。

慕归雨面色铁青,大步走到她面前,开口便是一句:“你是不是疯了。”

闻人言卿定定看她,却慢慢地浮出笑容来,虚弱道:“慕霁空,我现在理解你了。”

慕归雨闻言一瞪,罕有地在人前显出怒意,压低声音道:“你以为御前的差事是那么好做的?你没退路了!”

闻人言卿道:“料到了。”

慕归雨脸色铁青,声音微颤,咬牙道:“你混账……”

“混账也罢,无所谓了……”闻人言卿扯出个轻浮的笑来,哑声道。

慕归雨低声道:“你究竟为何啊,我与殿下已在设法搭救,只再消几日就好,你怎就不能再等一等!”

闻人言卿缓缓抬头,忽用难以描述的目光看她,这目光蕴着太多太重的悲郁,以致慕归雨在她看来的一刻,心脏就猛地顿了下。

闻人言卿艰难笑道:“再等下去,外祖母就烂了。”

慕归雨忽然就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我不靠别人了。”闻人言卿缓慢摇头,声音哑得可怜,“不是有埋怨,别人也有别人的劫难要过。靠别人,救不了自己……我须得……开我自己的路。”

闻人言卿灰颓一笑,面向慕归雨,抬手作揖,深深地鞠了下去:“慕大人,此后劳请关照,门下给事中闻人言卿,给您道谢了。”

-

当日下午,南陈使团入京。

在使臣入京的前两个时辰,闻人府终于得到陛下圣旨,褒言悼挽,准按品级厚葬,并谥其文穆二字,恩封其丈夫为正二品命夫。

随后,当着闻人府众人面,内侍另宣读了武皇准许闻人慧长女、次女归籍丁忧,并升任闻人言卿为门下省给事中的圣旨。

宣读时,家众目光刺来,如芒在背,而闻人言卿自始至终没回头看一眼。

使臣团入京浩浩荡荡,迎接的仪队乐声从城门一路响至皇城城门。

这番热闹风临无缘得见,她未获接迎使臣的资格,同其他朝臣一样,按时前往太和宫等候就是。

今晚,朝廷要在太和宫设宴为他国使臣接风洗尘,以彰国力,示友好。

太和宫早早布置,殿容华美,灯火辉煌,宛如神宫阆苑,一派妙音琅乐,正是祥和宴致,然抵达的臣子们神情都有些许隐晦意味。

风临来时,众人并没太惊讶,甚至对她一身的黑袍金冠习以为常。

令众人意外的是风恪居然到场了,昨夜她被殴打的消息已传开,都传她被顾崇明打破了头面,怕是告病不能见人,哪想她会出席今夜。

众人各怀心思打量她,倒未见脸上有甚伤口,只是脸像胖了一圈,眼眶也有点高,似乎也白了。

风恪昂首挺胸踩着通传声踏进来,仿佛别人越打量,她越要将腰板挺得直,以此来证明传言不实。等眼尖的仔细瞧,才发现原来她化了厚妆。

她那身衣料甚贵,水光滑缎,穿在身也显出些尊贵,因敷了厚粉,所以不显她黑。动作间她状似无意地将腰间那枚紫玺玉佩露出来,眼梢暗存高傲。

入了殿,由内侍接引入座时,风恪远远地和风临望了一眼。二人目光相交时,皆无善意。

今夜皇女同侧列座,宫殿中人或多或少都将注意力暗放在她们身上,正打量二人之际,却为一串洪亮通传声所打断。

“陛下到——”

“皇夫殿下到——”

“二皇子殿下到——”

随通传声起,行礼之音如浪潮叠涌,一众人皆离座低眉。

武皇着暗红龙袍,凛目淡笑,衣色似陈血凝染,沉稳压人,更衬得她威严不可直视。子南玉着一身淡月白,长袍银凤浅淡,融进袍色,犹似云山雾里。身佩组玉,头戴清冠,满身淡雅皎净,庄华气度,站在武皇身侧,与她毫不相搭。

风依云跟随二人身后入殿,雪肤星眸的少年没半点笑意。他倒也同父亲一样穿了蓝系,只是他穿的色深些,是星蓝。曳地长袍搭着羽白披帛,倒好似披着白云在身。

是美仪好风姿,却因着那神情,使人觉得疏离难近。

风临在行礼间隙,悄悄看向父亲与弟弟。许久不见,父亲似乎又憔悴了,弟弟也似清减了些……

入殿时风依云看向她一眼,二人都没有说话,眼中涩望,已胜许多寒暄关切。

因武皇子嗣较少,今夜皇女皇子皆同侧同列,自左至右座次分别为风恪、风和、风临、风依云。

风和未到,座位暂空,而风依云右侧却还留有一个空位。落座时,风依云瞥了空座一眼,脸色愈发难看。

今夜座次风临还未听闻,是以不明弟弟情绪,刚欲暗问,宫殿门处又来一声通传:“丞相到——丞相公子到——”

风临与风依云脸色俱有微变,暗暗看去,正见子丞相带着子徽仪入殿,往帝夫二人座位行礼。在她身后,子徽仪正在跟随。

他还是那样美丽,一进殿就吸去大半人的目光。

子徽仪今天没穿素雅淡色,而少见的穿了件淡藤萝紫的衣袍,配着玉佩,内里雪色的里衣,照旧是高高的立领,将那伤痕遮得严严实实。乌发挽了别致的半髻,上簪着玉簪,仅一枚,却是紫玉。

风临只知他云裳动人,未料着紫亦然惊艳。

淡雅的藤萝紫色如云披在他身上,好似紫藤花轻轻的一声叹息,又似长虹散去后留下的丝缕幻梦。

少年本就清愁,韵色更将他拉入一场无觅的早春烟雨中,使之衣袖缥缈,于明殿之内,宛如同他人隔着一层水雾。

有人望他,如痴如醉。有人视他,探究甚重。

今夜宫宴款待他国使臣,朝中官员唯三品以上可带家眷,子丞相品级合规,但子徽仪身在此处,却非以家眷身份入宴,而是临时受子皇夫懿召,并特允与皇子同席而列。

以臣身列座皇子旁侧,此等殊荣,休说旁人不解,连子徽仪也不明子皇夫的用意。时至今日,他都不知自己还有何值得皇夫如此厚待。

风临状似不在意,以余光暗望子徽仪对风恪行礼。

他身前不远站着穿白华锦的亲王,众人暗看他玉颜时,目光总捎带从缙王身上掠过。

此时两人站在一处,一锦白一淡紫,远远略望,颜色倒显得很配。

风临收回余光,淡淡笑望前方,生平第一次想把这黑衣自身上扒下来。

等子徽仪从面前走过时,风临才看到他涂了口脂。脂色少见地晕染在他唇上,薄薄化开。不过多了这一点颜色,他容颜便添嫣然。只是人增脂色多以悦颜,而子徽仪眉眼间却无甚欢意,倒似为这点嫣色更加神伤。

风临知道,这脂红为了遮掩唇上伤口。

他自面前走过,如约未言语,只对自己沉默行了一礼,黯然就座。风临说不清此时心情,只觉心里堵得厉害。

座位之事她事先并不知晓,此为皇夫临时起意,待到子徽仪行完礼未走,而是由宫人接引走到风依云右侧的空位时,风临才意识到什么,猛地攥紧手心去看风依云。

对方脸色不大好,眼神朝父亲的方向点了点,风临眼中不可置信,转而望向子南玉,却见父亲也正在看向这边,蹙眉而望,眸中流转着她看不懂的情绪。

风临不解,真的不解。

子徽仪无声无息地坐下,低头不发一言。左侧人的冷拒太过鲜明,他没办法,只能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

风依云的脸色已可用差极形容,板着神色冷坐在那,而风临则有些微乱,为未曾料到的距离,也为父亲不明真意的安排。

她装作不在意,镇定拿杯饮了一口茶,目光却不住地瞥向右侧那道淡紫的身影。风和何时来的,她都没有注意。

伴随着时辰将近,前来通传的羽林军告知使团已入皇城,武皇稍一挥手,宏大宫乐如潮水自太和宫涌向宫门处。

成列执灯宫人如得指令,在此刻燃亮灯华,夜的皇城亮起灯路,犹如长长的烛龙,照明纷飞旗仗。

这是一场盛大而隆重的宫宴,宏而光耀,国力人力在今夜织就了一幅繁美华锦,而在这幅耀目的华锦画轴之下,每一方都在暗流汹涌。

太和宫外,北皇城城门处,静王风希音一踏入皇城门,前路便被一列黑衣内卫挡住。

为首女子上前一步,轻甲在夜灯光里闪着暗光,抬手作揖,她堆起笑道:“静王殿下,奉上令,请您走一趟。”

风希音缓慢转眼,目光朦然看向她们,道:“可吾今夜受陛下邀约,要往太和宫赴宴。”

那内卫上前些许,微微俯身,笑着对她压低了声音:“请您去内卫府,也是陛下的意思。”

幽夜有瞬息静默,皇城此刻无声。

风希音缓慢地抬眼,直视对方,目光犹如揭去遮布的匕首,渐渐凝出精光。

-

太和宫下,北皇城接迎仪仗前,梁佑元来做使团抵达前的最后巡视。

等候往来传令的内给事蒋氏正侯立,跟随着梁佑元走到后面,满面堆笑地道:“梁监,您尽可放心。”

“嗯。”梁佑元点点头,手下小内侍若有若无地隔出一片地方,梁佑元悠悠走到蒋内给事身侧后方站定,忽然自袖内递给他一个东西,轻声笑道:“殿下托我给你带个东西。”

蒋内给事心中意外,手悄悄接住,入掌微凉,发觉是个小金属物,脸上登时笑起来,牢牢握住,四下瞧了瞧,赶忙将手举到面前摊开,却在看清东西的刹那愣住了。

他僵硬看着,脸色一点点灰了下去。

在他掌中,躺着一枚拇指大小的长命锁,只有锁,没有链子。蒋内给事认得它,这是去岁生他送给外甥女的礼物,样式是他托京里的巧匠打的。

“是……哪个殿下?”他僵硬开口,现在才意识到被忽视的重要问题。

梁佑元在他脑后轻轻笑道:“定安亲王,托我带话。”

蒋内给事霎时如坠冰窖。

“知道你最近忙不开,殿下特帮你照顾照顾家人。家中十八口吧?都齐,放心。”

蒋内给事讲话已哆嗦起来:“她……她怎可……”

“殿下有件事想问问你。今晚放值后我在寝舍等到子时,来不来在你。”

梁佑元轻轻笑着,在已浑身冰冷的蒋内给事身后踱了一步,抬手突然拍住他的肩膀,示意他看向前方,低声道:“蒋内给事,客来了,要笑。”

-

伴着宫庭雅乐,南陈使团在簇拥之下,浩浩荡荡地踏入太和宫内。

她们奉上礼物,以南陈礼仪,朝着武皇及列席诸臣僚宗亲依次行礼。在一行人中,一位身着龙睛鱼紫色三爪蟒龙织金袍,头戴五宝攒珠冠的人最为显目。

其实她容貌并不艳丽逼人,相反,她生了一幅随和秀气的脸,举止也贵而悠然,这样的人观之可亲,本不应太扎眼的,可她身上独有种气质,偏让人无端注目她。仿佛身处黝黑峡谷,道旁尽是残衣,而面前突然出现一个笑呵呵的白狐,你承认它很可喜,但就是感到一股违和的森然。

只听她抬手行礼道:“南陈姜卓,参见武国天子。”

无需官职,无需封号,似乎仅以此四字,便足以令在场人都明白她是何人。

殿中人皆望去,许多都感意外。此人太年轻了,观之不过二十四五的年纪,便已为一国摄政王?

姜卓向武皇行过礼,得应直身后,便从容朝一旁的皇夫子南玉行礼,谁料一抬眼望去时,她竟有瞬息愣住了。

她听说过他,武朝皇夫,名门之后,温清玉质,气度高华。

一个模范的皇夫,传统仁贤的帝王伴侣。是她提不起兴趣的那类人。她曾如此以为,直到此刻一见。

晓山拂雾,胧月吹纱,见美人真容,始知帝王缘何情钟。

抬眼那瞬,姜卓恍以为雪国之仙翩然而至。高座上男子雪发绝色,美得如同天工烧就的瓷美人,寻不到半点瑕迹。其成熟韵味,意冷的气质,都如神秘香丝勾引着姜卓的心。而最吸引姜卓的,是他身上隐隐流露的脆弱。

那是种经历磋磨后的脆弱,瓷般易碎,雪般易逝,仿佛捧在手中珍护也会突然消碎。

像是株苦苦在悬崖峭壁上扎根的兰草,有着温和无声的韧劲,但也不可否认,它同样脆弱,只需一场骤雨,一阵疾风,便能将它轻易摧折。

而这股独特气质中,最妙的是那丝哀伤的忧韵,它为这株兰草添上了忧愁意冷,教人不禁生出探究之心,想要探寻他的过往。

姜卓有片刻失神。

她梦中影影绰绰的身影在他望来那一刻散去了薄雾,这就是她寤寐梦求的情人,这就是她画而不得、言而难述、梦而难晰的幻影,是她欲求的具象,爱恶的凝炼。

她此生所见男子,竟无一人能与他相比。

武皇原本淡笑着端坐在旁,忽然眼神寸寸移向姜卓。

姜卓即刻抬头,对着武皇露出微笑,双眼笔直回对,不知她真的未觉异样,还是伪装浑然无知,总之,这一对视,她迎了上去,丝毫未让。

从容向座上的武国皇夫行了礼,姜卓又略转目光,飞快打量了眼这一茬的皇子皇女们。

打眼望去,皇女之中,墨袍的风临最为显眼,或许妍丽就要素色为底才最显俏,肃冷黑色反衬得她极艳惊心。

噙着笑意,姜卓目光深深自风临面上滑过。后望风恪,姜卓笑了一下。看到风和时,姜卓颇有深意地端详了一眼,随即移目。

风依云容貌亦极惹眼,更像极子皇夫,但姜卓看时只平淡望过。

使团依次落座,太和宫内候命的六局宫人都在暗望眼色。

高台上,武皇似笑非笑地开口:“今陈使远道而来,为友邦交,结两国之好。朕感厚意,亦昭诚真,厚宴以待,今夜诸君勿拘,倾杯友好,以享欢时。”

乐师适时而动,管弦声起,四下群臣举杯以迎,宴会正式开始。

此夜有外使在场,稍显严肃,虽觥筹交错,但往来相谈亦有序。风临处在其间,漠漠然以对,纯粹熬时间罢了。

臣与使臣交谈也多为客套话,场面话,听无可听,倍觉乏味。而这场合风临和弟弟亦不能交头接耳,旁边又坐了许多碍眼的人,索性便不言语,更加无聊。

如此捱了能有一个多时辰,风临待得乏味之际,眼角余光忽然瞥到右侧似乎少了抹颜色。

她原本僵着不肯转头,此时忙转右侧,闲聊般问风依云:“刚刚那个舞曲你觉得——”

“他说去更衣。”风依云板着脸直接道,“刚走。”

风临有点尴尬,哦了声,又听风依云道:“你出去别自己走,我宫里的良泽在侧廊候着,你找他引路。”

“好,多谢……”风临点点头,刚想起身,却又听他说:“让你去是叫你把他给拽回来,今晚宫里人多,容易出乱子,他是父亲邀来的,担着父亲的面子,让他别乱跑,赶紧滚回来。”

风临没说话,默默起身,只是离开时手照他肩膀轻捶了下。

风依云面有不悦,知她何意,却硬是板着脸没吱声。

-

太和宫旁侧宫殿,有不少宫人在内侯立,此处是预备给吃醉酒的贵胄朝臣整衣小休的,预备了许多宫室和洗盥用物。

子徽仪借口更衣离殿,由宫人引到此地,整了下仪容后,便在外廊下静立,久久不愿回宴。

此时宴会正兴,廊下没什么人来,引路的小内侍也在前面长阶处等着,子徽仪无声站在廊柱后,把自己藏在宫灯照不到的阴影里,默默清静。

本想再站半盏茶的功夫,但他突然听到有脚步声靠近,像是有人带着宫人来更衣。

他微松口气,却在隐约听到那个宫人说话声音时僵住。

脚步声似乎止在宫室内。

子徽仪定定僵站原处,耳边没听到什么声音,但直觉告诉他,有人绕着宫廊走过来了。

仿佛印证他的猜想,在他前方的廊下,竟真有个身影悄然走来,越来越近。

待看清来者面容时,子徽仪下意识后退一步,强作镇定道:“殿下,这里是皇城。”

前方人影一滞,片刻后,慢慢自黑夜中显形。黑色袍靴踏入灯光之下,那张苍白殊丽的脸清晰起来。风临深深看着他,目光在他唇上伤痕处掠过。

他话外之意叫风临有些落寞,何必暗里提醒她,难道她寻他就只能为欲色吗。

“孤叫良泽在前头看着……此处暂时无人。”风临说了这句话,也不知有什么意思,说完自己也沉默了会儿。

子徽仪僵站在原地,自风临出现后便没在挪动。是否是错觉,风临觉得他的脸似乎更白了。

没得到应话,风临抬眼看他,目光落在唇上时,不可避免地望见那被脂色遮掩的咬痕。子徽仪默默站在那里,白着脸,嘴唇挂着伤,无声地看着她,她突然觉得他有些可怜。

“疼吗?”风临问。

子徽仪心脏微滞,他抬头看向风临,嘴唇动了动,终究还是沉默。

风临走近了些,眼睛一直在看他嘴上的伤,又问了遍:“疼么。”

子徽仪深深合眼,哑声说:“别在这里,算我求您。”

低哑声音就算极力稳平,也还是在字音的末尾流露出他的屈辱与恳求。风临听着难受。为他受伤的模样难受,也为他误解自己难受。

涂了口脂的唇若细看,仍可窥见隐约的伤迹。这是他第几道咬痕了?今天他好像没怎么拿筷子,是因为右手食指的伤吗。

不过两天,他身上便多出了这许多伤痕,每一道都是她造成的。

本该硬心肠对待他的,但……或许是他今夜的神情太过憔悴,风临压抑的恻隐与痛惜终还是压倒了冷意。

面对他遮掩的伤痕,她终于还是说出了:“抱歉。”

子徽仪有一瞬错愕,双目顿时睁开看向她,目光将他的意外清清楚楚传达给风临。他没想到到了今日,他还有幸能听到风临说一句抱歉,不管这声歉意后面会是何种羞辱轻慢,子徽仪都选择在此刻回以宽慰,低声道:“无事。是我纵您的。”

“能让我回去吗?”他问。

风临涩声反问:“回去做什么?”

未等子徽仪回答,她自己先自嘲着作答:“怕人看到是么。”

子徽仪没说话,只将脸慢慢别到一边。这个话他没法回答。

他似乎不想看到自己。风临心中忽生出个念头:我是不是不该来找他。

真的不想见到我吗?

似是抱着求证的念头,风临朝他伸出手去。

子徽仪没躲,但看到她手伸来的瞬间,眼中闪过短暂的惊恐。

风临的手猛地顿在半空,再不能进前半寸。

看清楚了,辨明晰了,可风临好像不愿接受,还是哑声问:“你怕我?”

“我不该怕吗。”子徽仪看着她,此时才有力气后退一步,满目黯伤。

风临愣住了,手停在半空,忘了收回。

宫廊下夜风尤凉,教人心绪低迷。子徽仪低低地,又说了遍那句话,这次恳求的语气明显了些:“别在这好吗。”

风临感觉心像被人扎进钢针,扯起嘴角勉笑道:“别太自作多情了,你没那么漂亮,谁看了你都把持不住。”

子徽仪低头道:“我明白。谢谢殿下今夜不与我计较。”

夜好黑,他有些恐慌。两害取其轻,子徽仪决定折返宴会。他用很大力气挪动脚步,朝着前方走,口里说道:“殿下,您稍休整,我不好离宴太久,先回了。”

“等一下,孤话还没说……”风临伸手想拉住子徽仪衣袖,但这个动作却惊了他,他脸色霎时生变,慌张后退,竟踩了衣袍,整个人直要跌下去。

“喂——”风临错愕,伸手一把扯住他衣袖,把人拽起,不料子徽仪立刻甩开手,受惊般连着后退两步。

风临怔望着自己的手,片刻后才抬头看他:“你什么意思?”

子徽仪回神后也意识到举动不妥,神色复杂,抬手对她深深作揖。

风临却仍怔怔看着自己的手,道:“孤说了,不会,你为什么还惊慌。”

抬起头,望着少年的脸,风临意识到什么,哑声说:“孤的话,你不再信了么。”

子徽仪苦涩反问:“我的话,殿下还信吗。”

风临笑了,已有回答的问题,她到底做什么要问呢。风临不知当喜当悲,故而哀笑半掺,满心悲哀道:“走到这地步……”

长而沉的话音如石坠海,牵起他心中沉甸甸的闷痛。

话中蕴含的遗憾藏也藏不住,让他忍不住触动,也是这座皇城,也曾在这道廊下,他与她是两小无猜嫌,而今面面相望,却是冷言而对,教人怎能不憾世事无常。

子徽仪刹那百感交集,其中唯憾痛最重,他努力了很久才平复翻涌的情绪,伤怀道:“六年前的盛夏,栖梧宫后的花园里,您曾将一枝榴花递到我面前。八月耀阳,花烈如火,我转头回望,榴花轻轻擦过我嘴唇的那瞬间,我此生不忘。”

“那一天的回眸,那一日的悸动,比此后所有的唇齿纠缠都让我深刻。”

“殿下,那是不是我们最好的时候?”

子徽仪望着她,眼中盛着让她无法承受的哀伤,用那张被她咬出伤痕的唇,问:“我们是不是……真的回不去了?”

在听到这句问的那刻,风临险,她根本不能回答他,就像她根本无法面对他此刻的目光。

她像逞强一样,否认心中翻涌的感情那般,口吐冷言道:“呵,你做下那种事,还妄想回到从前?你怎么问的出口。”

不,我想说的不是这个。

“不可能回去。孤也不会放过你。”

子徽仪轻声道:“好熟悉的话,您仿佛说过很多遍了。”

风临惊望向他,语噎难出。

子徽仪勉强扯出笑来,声音变得极酸涩,却像妥协般,很轻地说:“那也好。那就别放过我吧。能得到您的恨,也很好。”

心像被一只手狠狠攥住,带来窒息的痛意。风临凝望他,忽然问道:“子徽仪,为什么得到我的恨也好?”

她说:“子徽仪,你想回去么。”

回答我。给我一个回答。

只要你说,我会给你寻借口。过往的事我可以永不再提,受过的伤害我可以假装遗忘,只要你给我一个回答。只要你给我的爱恨一个台阶。

危险的问题,不可答。

一旦应下,先前苦楚或许尽付东流,麻烦随之而至,再难收场。

可……也许是他太伤心了,太煎熬了,他忽然失去了沉默了力气。在这个伤痕累累的夜,子徽仪终于无力维持伪装,挫败地任由伤口开裂,泄流真心。

“想……”

真心艰难吐露,带着肺腑的血意。

他受伤的嘴唇发抖,像暴雨夜中无处可归的动物,在黑暗中悲望着她:“殿下,我做梦都想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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