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卓在手掌间翻弄着手机，往大楼前看去。
他刚进县城时，就收到了虞文静发来的微信消息，早就知道了有这么一档子事，也知道了十分钟前张兴学前脚离开县委大楼，那些跪在楼前的人后脚就聚过来了。
他打这个电话，是猜到单志强应该跟张兴学在一起，算是通过单志强对张兴学提出一个不大不小的抗议。
你老人家今后出门的时候，还是打个招呼比较好。
他相信单志强一定会将他的意思完整地转达给张兴学。
手机上又有新消息了。
是正在石临乡检查旅游宣传工作的柳初珊发来的：有人给你设套子了，具体情况不明，你自己小心一些。
当然要小心，李卓只回了一个收到，便收起了手机，对王新义说道：“开进去吧，这时间赶的刚刚好，我刚进县城，他们就跪到那儿了，你说是吧？”
王新义挂档的那只手哆嗦了一下，好不容易才启动了小车。
技术一向过硬的他，在开进大院时，险些刮到了大门，最后停下车时，额头上已经见汗了。
李卓又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啥也没说就下车了。
跪在县委大楼前的人足足有五十多个，看到李卓下车，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李县长来了。”
就这一声喊，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到李卓身上了。
李卓坦然地走向人群。
一打眼，还发现一个熟人。
西溪镇的潘进冬，正躲在人群后面偷偷地看过来，跟李卓对上视线后，慌乱地低下头。
咦，潘进冬弟弟被冤枉的事情不是让陈海山解决了吗？他咋还上访呢？
按下心中的疑问，李卓走到人群前面，招手把王新义喊了过来，“去，让陈主任下来一趟，另外，让党办的虞文静也一起过来。”
王新义愣了一下，随后往楼里跑去。
李卓提到的陈主任，是在周慧要调离富宁的消息传出后，新换上来的政府办公室主任陈达丰。
在等人的时间里，李卓就那么不声不响地一屁股坐到了人群前面，不管跪在地上的人们七嘴八舌地说什么，他似乎都没有听到，一句也没回答。
人群慢慢地安静下来了。
李卓毫无表情地抬头看了看阴云密布的天空。
矮胖腿短的陈达丰跑到楼下时，圆圆的脸上已经全是汗水了。
“李县长，我才看到这些人，刚才一直忙着整理……”
李卓抬手制止了他的解释，“陈主任，清点一下人数，按人数从楼里往外搬椅子，另外，给我也搬一张来。”
“啊？”陈达丰半张着嘴，茫然地看向李卓。
李卓脸色有些冷了，“我说得不够清楚？”
“是，我知道了，马上安排。”陈达丰抹了一把额头，转身又往里跑。
李卓看着他艰难跑动的背影，露出一个冷冷的笑容。
从楼上下来的虞文静正好看到了这一幕，她的嘴角稍稍翘起，来到李卓身边弯腰问：“李县长，需要我做什么吗？”
李卓见到她之后，松了一口气，现在这栋大楼里，除了正在市里学习的孙滢滢和下乡检查工作的柳初珊之外，能让他完全信任的也只有虞文静了。
当然，去市里参加一个短期培训班的石国庆和跟在张兴学身边的单志强勉强能算半个。
跪着的人们看着李卓不慌不忙地安排着工作，都瞪大了眼睛，这跟他们想象的场景不一样啊。
不是应该陪着笑脸劝他们站起来吗？
不是应该让他们派出几个代表进楼里研究解决问题的方法吗？
眼下这是啥情况？
李县长让人搬椅子出来是啥意思？
很快，他们就知道啥意思了。
等到他们身后的空地上，整整齐齐地摆放了五十一张椅子的时候，李卓站起身来，大声说道：“各位叔叔大伯、各位哥哥弟弟们，哦，还有两位姐姐，我琢磨着你们来这里应该不是找事的，我说得对吗？”
人群寂静无声，在李卓准备接着说话时，跪在第二排的一个留着小胡子的中年人喊道：“李县长，别说那些没用的话了，赶紧给我们解决问题吧。”
“就是，我们大老远地从西溪到这儿来，都跪了大半天了，好不容易把你盼来了，还搞这么多事，你是县长，一句话就能解决问题，磨叽啥呀？”
说这话的是小胡子身旁的一个长着三角眼的男人，看起来也就三十多岁的样子，上半身虽然穿了一件很普通的夹克，可是李卓却注意到他揉着膝盖的那只手上，戴着的戒指好像不是便宜货。
他心里呵呵了，西溪镇的农民这么有钱的吗？
“那也要让我知道你们想解决啥问题吧？我的意思是咱们坐下来慢慢谈，另外，我觉得人活着还是要挺实点比较好，别总是跪着……”
李卓的话没说完，有人抢话头了，三角眼举起右臂，紧握着拳头喊道：“你不给我们解决问题，我们就不起来，要想让我们起来也行，进楼里开会，我们就不跪着了。”
小胡子及时地配合了，“就是，你别想拿好话忽悠我们，搬那么多凳子出来，就是想让我们坐在外面开会呀，等我们坐下来，你们就有时间喊人来抓人了吧？”
他这话说得挺牵强的，可是“抓人”这两个字还是颇有杀伤力的，上访过的人都知道，一些地方不想解决问题就通过别的手段来解决想解决问题的人。
人群顿时骚动起来，不少人都跟着小胡子的节奏叫嚷着。
“俺们谁都不起来，除非你答应俺们的要求。”
“就是哩，别又想着歪道道糊弄俺们。”
“……”
李卓摸着下巴思考了一会儿，问道：“好，想让我解决问题，还是那句话，谁能告诉我你们想要解决啥问题？说清楚了，我才能决定能不能答应吧？不然的话，你们让我去杀人放火咋办嘞？”
这话……太特么有道理了，无可辩驳。
这一次，没等小胡子和三角眼说话呢，其他人就纷纷抢着开口了。
“就是防火道上种地的事，县里得给我们一个说法。”
“都确权过的土地，咋说收回去就收回去嘞？”
“俺家刚种下的花生都给翻了，这是咋个说法？”
“……”
说话的人很多，你一言我一语乱糟糟的，但李卓还是大体弄明白了事情的原委。
他一阵头大，可以说，不管是谁搞出今天这么精准地针对他而来的事情，都可以说是下手够狠了。
因为村民们提到的这件事情，是历史遗留下来的难题。
莫说是李卓，就算是张兴学，估计也很难捊清这里面的情况。
他李卓何德何能，刚上任县长，就被逼到寸步难行的境况了？